很久没有这样过了，一次次挣扎着醒过来，又在闭眼后的下一秒继续陷入梦境，阴嗖嗖的感觉钻进骨头缝里。

太久没有这样过了，一下子很不适应。

很快发现那是梦，精准到可以快速捕捉出口，在被至深的恐惧荒凉阴沉感吞没之前，在我不想要承受太多，意识到不能再继续，到达极限之前。寻找梦境的出口一次次的走出来，再被拽进梦里，再走出来。

直到彻底走出来，回去现实。朋友竟然买了一千块钱一个的锅具，都快成收藏锅的了，我是觉得一个电饭煲不用买这么贵，能吃饭就行了。

可是一千块钱的锅具仍然煮出来毒饭，多少年没有好好吃过饭了，早都忘记了，现实可笑，朋友的要求才如此低，低到仅仅是饭能吃，活着就是胜利。

毕竟朋友总这样说，能吃饭，活着，就赢了。

尽管这样的要求我们也实现不了。

在我还没有成年之前的一个太阳很大的艳阳天，意外听到家人对我的炫耀。

“这个妮子怎么都长这么大了，时间可真快呢。”

“那是，成天不见她吃饭，一年年过去也长大了，这个小孩省饭的很，根本不用吃饭也能长大。”

可那明明不是意外，是家人故意也理所应当我面前侃侃而谈的闲话，我唯一的价值和能让大人开心的地方是不吃饭。

因为耻辱的感觉最长记录一星期没吃饭只是因为得了厌食症，那是医生说的，是我那时候感觉到的耻辱，我让医生把我变正常，我不能正常吃饭啊？

于是我吃了三年的抗抑郁药片，身体也在本就不好的基础雪上加霜。真的是耻辱，仅仅正常吃饭的问题都和自己斗争内耗了那么多年。

真的是荒漠里拼图，却怎么都无法拼好自己，一次次偷听到让心脏碎成玻璃渣的语言，生疼却不见血，也不致命。

承认孤立无援的世界从没有被谁爱过，原来没有那么难。

那么长时间不吃饭的正常行为，会被夸一句，这个小孩省饭啊。

日日夜夜流不尽的眼泪从没有被发现过，只是从没有被在乎过。

想妈妈想到心脏痛，听到声音又本能擦去眼泪，记得那次大人进来的突兀，泪痕一遍一遍干在脸上，撕扯的面颊生疼，又被新的眼泪冲刷，撞进大人的眼眸里也不曾被发现过。

如此扭曲又荒诞，没有手机，没有书籍，没有报纸，没有正常的世界观念，只是被灌输着让自己生不如死的意志，那些我就应该生不如死的祝福。

我本该生在泥坑，永远爬不起来。

”你很像一个人。”同班同学站在阳光下，带着皂角气味的风吹进鼻息，清爽好闻，很干净。

终是沉默后被勾起了好奇心，独自坐在操场一角，看着别人的三五成群，没有挪动位置。

“我看的小说啊，那种马上就要死了的女主角，得了癌症。”

气质青涩的姑娘笑弯了眉眼，干干净净的样子，跑开了。

和小学时，突然被同学抓着说话的场景那么相似。

“你很像一个人，电视里演的女鬼，你去演的话不用化妆，已经很像了。”

从来死气沉沉的外在气息泄露，是因为始终在和生死对话吧。

我不想死那么窝囊，哪怕电视机桥段出现，有同学车祸，我救同学撞死，死透了，都不能是我把自己杀死，那么白死的，这么努力的白活，爬到某一个地方的时候，撑不住就倒下了，怎么可能如此。

因为头痛欲裂脑袋撞出凹凸不平的痕迹，听他们说你去死吧，你快去死吧，你不痛苦吗，死了就轻松了。

疼痛到满脸眼泪，又在听到动静的时候随意抹干眼泪神态无常的干活，当崩溃频繁，抵达临界点，疼痛到脑袋炸裂的感觉越来越重。

上一秒招待客人去楼上坐，看客人单子去后厨煮饭，再给客人送饭。

下一秒泪失禁，克制越来越失去作用。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一边无声无息任由眼泪流逝，疯狂的脸上一遍遍干涸掉化成泪痕，一边神态正常的完成工作，那个悲伤的小孩让人无从安抚。

幸好夜晚属于她，忙碌的客人不会发现有个崩溃的小孩，夜色是最好的面具，她从来只属于那里，从不会被发现眼泪和崩溃，不是被藏的好，只是不会有谁去在乎。

夜色是最安全的堡垒，常常沉溺的舒适圈。洗水池看着变得白净的脸，清爽的感觉和冷风一起袭来，冷脸和笑容早都成为面具，或者我的面具更多的是面瘫。

无声无息着，用尽全部的力量，和碎裂的自我，一年一年的做着对抗。

尽管那些碎片扎进肉里，永远都拔不出来。

事实上，我真的爬起来了吗？我不太确定，但总归现状是好过曾经的，人无法共情曾经的自己，我也只厌恶曾经懦弱无知的那个小孩，恨不得她死，死透了才好。

这是埋藏潜意识最深的情绪。

一次次从不同的角度复盘我有些可笑的人生，直到从一个角度出发又停下后，发现最让我心疼的妈妈，看似最无辜的妈妈，才是这个悲剧故事能推动的最重要的一环。

我闻他们高楼起，又闻他们高楼落，闻他们家主死在医生手里，在外的名声被时光一点点回收，闻他们为了家产反目，也闻他们可笑的争一口利益，掉一身骨气，又或者守一身骨气，哀寂日渐麻木的灵魂。

家族光环随着时代变迁流逝，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不同品质，都有在他们身边绽放，最后统一剩下的，好像只有无法被旁人拿走的，代代传递下的美丽外在。

他们都是美的，美到我掉在中间让他们觉得自己更美了。

不知是不是家族基因变异，唯一一个妈妈这样的圣母傻瓜出现，我这个残次品夹杂在正常货品里倒是明显起来。

说到货品，谁又能真正归属自我，不过是不同形式的出卖，得以在这个世界残喘着。

家族里有一个很可爱的基因，这个基因有时候常常让我想到那些天然漂亮的孩子，被夸到大的孩子，我羡慕着，暗暗羡慕着。

幼儿园开始就把陌生小女孩拐到家里的美丽弟弟，性格血气，英雄主义的哥哥，贴心温柔的妹妹，大家闺秀的姐姐，他们是美好的吧，这些底层特质为他们的人格点亮星星。

我从来只能是遍体鳞伤后，躲在暗角羡慕的那个。

大姐姐和我多年不和，我们像一对冤家，可我永远记得初见那天，大概是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阴冷的角落被虐待久了，因着大人的同情撞进了姐姐带着香气的衣服里。

那一天的太阳真好，姐姐真美，姐姐的衣服好香，姐姐是电视机里演过的，大家闺秀的气质和感觉。

一只小老鼠看他们太阳下正常生活，羡慕着，也深知永远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生活。

哥哥姐姐庆幸的朋友圈感谢妈妈的美丽和聪慧，谢谢妈妈生下他们兄妹，给他们聪慧的脑子，还有优秀的外形，他们很知足，也非常非常感谢。

那样的知足会不会有几分老鼠一样的我穿插进去作了对比呢，我从来不确定，又隐隐感觉着是。

因为我的妈妈在今天也只会和我说，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我之前那么开朗的，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喜欢哭，可是想到我为大家付出，对每个人好，最后反而落不着一点好，我就要憋死，我感觉我要憋死了。

可是从来没有人求着妈妈去讨好啊，明明大家已经有了爸爸妈妈亲人疼爱，一个完整的家，还要把我唯一拥有的妈妈也分走，以至于让我从来一无所有。

我也想问为什么啊，破窗效应吗？因为拥有的只有妈妈，所以妈妈也主动走向了别人，徒留我一个黑暗中独自挣扎多年，安抚着时时刻刻都想我去死的家伙。

漂亮的弟弟真的很好骗，我被一些不明东西缠着，只需要一句给你玩游戏，就能骗他留下来精神世界里期待弟弟在，那些东西就不敢来，虽然并没有用。

梦里挣扎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满身鸡皮疙瘩的醒过来，也只过了五分钟，一点零五分，窗外透过来的光把弟弟的脸一半埋进阴影，睫毛纤长，皮肤白嫩无暇，五官精致立体，家族里的人好像都有一双漂亮眼睛，大而清澈。

弟弟也不例外，因为漂亮，常被认成女孩，这也让弟弟无意识的穿过女装，在他不知道或者不确定自己是个小男孩的时候。

后来没有了，漂亮的弟弟长成了阳刚的男人，和哥哥一样的血性和勇气也一天天浓烈。

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特质啊。

因为哥哥小的时候也漂亮到不像话，雌雄难辨，被认错性别，精致的五官像是生来就带着妆。

英雄气是日渐长大后才一点点浮现出来的。

弟弟会在被校园霸凌的时候，怒红了眼睛只抓着老大揍，他说一群小垃圾不配他动手，再说了，他就要揍死那个领头的，那十几个初中生才不敢动他。

尽管那样做了，他还是在十几个小孩的围殴里吃了亏。

他不甘心，眼睛红了，却没有泪，明明小的时候他的金豆豆掉的随意，什么时候这般英勇了呢，如果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们骨子里的血性，会让他们成为很好的英雄。

哥哥弟弟都是极好的，他们骨血里自带的一些特质是极好的，也是会让人轻易感觉到喜欢的关键所在。

毕竟谁会喜欢畏畏缩缩的小人呢。

弟弟会在小小年纪的时候，看到大狗冲我们狂吠，一把把我拉身后站着，那么的本能，比我小，却护我身前，好像就该如此，他们都是有着天然自带的保护欲的。

妈妈常说的话是别人可怜，到了最后，我只觉得我好可怜。是我好可怜。

弟弟被校园霸凌吃了个大亏，却被大人拦住不许去报仇，弟弟被逼着息事宁人，和弟弟读小学二年级那时一样，弟弟被我的朋友打了，大人只习惯让弟弟息事宁人，弟弟从来不会忤逆家人，对父权有种本能的近乎偏执的守护。

他怒红了眼睛拳头打在墙壁上，鲜血直流，滴落在地上，克制到颤抖，最后还是压下满腔怒意，听从大人被打不能还手的向来如此的劝告。

一脉相承的血气，也一脉相承的憋屈，他们的翅膀注定要被家族一贯的息事宁人态度遮掩，懦弱成性的成为徒有血气的空心人。

哥哥也一样，他们的孝顺是刻入骨子里。

我从来都是被区别对待的，弟弟会把他拥有的分给我，我在弟弟为我带来的安心感觉里，憋闷的倾诉说他的爸爸妈妈实在刻薄。

弟弟平时很大方，可是那一次他却变了脸色，松弛的态度陡然凌厉。

“他们再不好也是我的爸爸妈妈，谁也不准说他们不好！谁也不能说我爸妈不好！”

我毫无准备，心脏漏跳了一拍，我承认我本能的被弟弟的气势还有那时候弟弟身上的疯狂吓到了，我夺门而出，平静着心情，至今无法忘记那时候弟弟身上的阴鸷，虽然只有一瞬间都足以让人感觉到害怕。

二年级的弟弟，吓到了四年级的我，是真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再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只是沉默着生活着。

他们与生俱来的高情商外表下埋藏的，是一种让人感到窒息的恐惧感，压抑如满天风雪，长年不见天日。

妈妈家族这边的人性格很有趣，很分明，他们聪明，智商情商都在线，也本能有着自己的坚守，也许是家族主义吧，已经被刻进骨子里的服从。

他们会是最优秀的士兵，感觉上是这样，那抹偏执的正义感是与生俱来的。

我的丑，我的蠢，都被衬托成了滑稽，在最初的时候，想要在一个地方找到归属感的时候，被弟弟说滚，滚回你自己的家。

那时候的我本能的被激发出不要命的戾气，把弟弟吓到夺门而出，我记得妹妹曾身后圈着我的脖颈甜甜叫大姐姐。

娇甜的嗓音说着大姐姐，你等我长大，我会赚好多好多钱让你开心。

把爸爸给她的十块钱零花钱一股脑全拍给我，大姐姐你拿去花，我长大会赚很多，我赚很多都给你花。

那个还在读幼儿园的小姑娘，怎么那么会说话呢，心脏真疼啊。

也许大人会让我感觉到刻薄，可他们的小孩可真可爱呐。

浑然天成的可爱，足以让我只记得他们的美好，冲淡所有的不快了。

没饭吃的日子过去了，长大后的世界却是更艰难了，只是有关吃饭，这个最为朴实和珍贵的话题，成了难题吗？

我又为何如此糟糕呢，被敲碎本能里的骄傲，最后自卑成碎片的我，在我幼儿园的时候，也曾浓烈升起过，渴望有个小孩去保护，让我感觉到存在。

照顾不好自己的人，没资格去讨论太多了，自爱才该是最美最盛的一朵花，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改变妈妈的悲剧。

何况我的悲剧，又不曾结束，我们都只是在为自我的愚蠢买着单，为自我负责的过程，努力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自我。

从来不是别人眼里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