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去的时候,李砚蹲在偏院的青砖墙下,指甲深深掐进《乐府集》的书脊。
昨夜沾染的血痕早已凝结成黑色的痂,和墙皮碎屑一起落在他的青布衫上,就像一团洗不掉的墨迹。
“咚咚咚——”
院外传来梆子响,是差役敲着铜锣喊道:“李砚妖言惑众,知情不报者同罪!”声音撞到院墙上,震得李砚后槽牙都发酸了。
他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两个皂衣差役正踹开隔壁米铺的门,米袋滚了出来,白花花的米粒溅到王少阳绣着金线的皂靴上。
“着什么急?”王少阳漫不经心地掸着裤脚,嘴角翘得像根针,“那小杂种要是识相,早该投河谢罪了。”他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正往城门方向抬着木牌,朱红纸上“通缉”二字被晨露洇开,就像两滩化不开的血。
李砚的手指蜷成了拳头。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击肋骨的声音——三天前不过是在擂台即兴改了句“长安不见使人愁”,怎么就成了“妖言惑众”呢?
王掌柜的茶行被诗里“商女不知亡国恨”戳中了软肋,王少阳便买通地痞往他的书里塞纸钱,又在酒肆散布“李砚通鬼”的谣言。
可现在……
“公子,喝口粥吧。”小翠端着粗瓷碗从厨房出来,鬓角的木簪晃了晃,“外头搜得紧,您再急也得垫垫肚子。”她把碗放在石桌上,粥里飘着半颗腌萝卜,是她今早翻墙去菜摊偷来的。
李砚望着碗里晃动的倒影——眼下乌青,嘴角还裂着一道血口,活像戏文里被冤的穷书生。
他突然想起李白昨夜说的“诗骨”,喉结动了动:“小翠,韩七郎今日在哪个茶棚说书?”
“西市的‘春风楼’。”小翠擦了擦手,围裙上沾着灶灰,“他今早路过时跟我说,要讲‘李太白少年奇遇’,说是……”她压低声音,“要给您攒些人气。”
李砚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抓起《乐府集》往怀里塞,粗布腰带勒得肋骨生疼:“我要去听。”
“您疯了?”小翠揪住他的袖子,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差役在挨家搜,您出了这门——”
“他们要抓的是‘妖人’。”李砚按住她发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小翠一怔,“可要是‘妖人’能写出让百姓共情的诗……”他扯下墙上的灰布往头上一蒙,“你帮我盯着后门,若有动静就学三声布谷叫。”
当春风楼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时,李砚正缩在最后一排。
韩七郎的醒木“啪”地一拍,惊得茶盏里的水溅了出来:“列位可知,当年李太白十五岁在绵州,是如何用一首诗救了被污蔑的老秀才的?”
他摇着折扇绕到茶桌前,唾沫星子溅在听众脸上:“那狗官说老秀才私藏反诗,要砍头!李公子当场作了一首《辩诬》——‘清者自清何须辩,浊者自浊难遮天。但使明月照肝胆,何惧乌云蔽日边!’那狗官听了,当场摔了惊堂木,老秀才的枷锁‘当啷’一声落地!”
李砚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他望着韩七郎抖动的八字胡,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不就是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王少阳是那狗官,谣言是乌云,而他需要……
“叮——”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炸开,像一块烧红的铁烙进眉心。
李砚眼前浮现出半透明面板,“文气加持”四个字泛着金光。
他想起李白说的“被污蔑时仍要写诗的坚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乐府集》的烧痕,突然抓起茶桌上的残笔,在包油条的草纸上写道:
谁言诗客皆无罪,一纸流言便断肠。
墨迹在“肠”字上晕开,像一滴未落的泪。
他顿了顿,笔尖重重一挑:
唯有清风知我意,笑看尘世几悲凉。
写完最后一个字,李砚觉得胸口发闷,像有一团火要烧穿肋骨。
韩七郎的声音突然提高:“列位说,这诗该不该传?”
“该传!”前排卖糖葫芦的老张拍着桌子,“咱西市的娃都能背‘床前明月光’,还能容不得个会写诗的小秀才?”
李砚把草纸往韩七郎手里一塞,转身钻进后巷。
他听见茶棚里炸开一片“念一念”的吆喝声,韩七郎的公鸭嗓扬了起来:“听好了!这是咱长安新出的《诉谣》——”
日头爬到头顶时,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
李砚缩在偏院的葡萄架下,听着墙外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那诗写到人心尖尖上了,哪像妖人?”“王大少家的茶行最近缺斤少两,指不定是怕人家诗里戳穿他……”
小翠扒着墙头笑着,发辫上沾了一片槐叶:“米铺刘婶把诗抄在门板上,茶馆孙伯让人谱了曲,刚才还有个小乞儿唱着诗管我要馒头呢!”
李砚摸着发烫的耳垂。
系统面板在眼前闪烁,功德值从320跳到了450,“诗骨淬炼II”的金纹又深了一分。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让开!让开!”
王少阳的声音像一块碎瓷片扎进耳朵里。
李砚扒着门缝望去,只见他骑着枣红马撞开茶摊,金冠上的明珠乱颤:“知县大人呢?那小杂种妖言惑众,你们倒护着他?”他踹翻了一个卖花担子,绢花散了一地,“今日不抓他,我爹就断了县衙这个月的例银!”
偏院的葡萄藤突然被风吹得乱晃。
李砚望着王少阳涨红的脸,突然想起系统提示里的“渐入”境界——还差30功德值就能解锁新技能。
可还没等他细想,院外传来更沉重的马蹄声,夹杂着铜锣开道的吆喝声:“巡按大人到!”
公堂的朱红柱子映得李砚眼睛发花。
他跪在青石板上,能看见廊下王少阳攥紧的拳头,指节白得像骨瓷。
巡按大人端坐在案后,靛青官服上绣着金线云纹,正翻着韩七郎递来的《诉谣》:“你便是李砚?”
“草民李砚。”李砚挺直腰板,声音比想象中还要沉稳,“草民从未妖言惑众,只是说了些百姓心里的话。”
“好个百姓心里的话。”巡按放下诗稿,目光像一把刀,“那你且当着本大人的面,写首《咏怀》。若真有真才实学,本大人保你无罪;若只是沽名钓誉……”他敲了敲惊堂木,“大刑伺候。”
李砚的手心沁出冷汗。
他望着堂外斜照的阳光,突然想起昨夜李白说的“笔落惊涛泣鬼神”。
系统面板轰然展开,“文气加持”的金光裹住他的太阳穴,诗句像潮水般涌上来:
自古忠良多寂寞,从来诗笔带风霜。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堂内回荡,王少阳的呼吸声突然急促起来。
今朝若问平生志,不负青山不负光。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堂内静得能听见房梁上的落尘声。
巡按猛地拍案,惊堂木“啪”地裂开一条缝:“好!好个‘不负青山不负光’!”他转头对知县笑道:“此等才学,当得‘文士’之名。”
王少阳的金冠歪了。
他盯着李砚被解开的枷锁,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发作,只在退堂时狠狠瞪了李砚一眼,牙缝里挤出半句:“你不过侥幸……”
李砚走出衙门时,阳光正洒在肩头。
系统提示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功德值670,达到‘渐入·一重’,解锁技能【史海钩沉I】。”他摸了摸怀里的《乐府集》,突然觉得这本书轻了些——不是重量,是压在心里的石头,碎了。
街角的槐树上,王少阳的影子晃了晃,很快融进人群中。
李砚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勾了勾。
他知道,这一局,才刚翻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