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窑场的小型的马蹄窑旁,邢烈依旧坐在椅子上品茶,悠然自得,不紧不慢地吩咐道:“开窑。”
窑口被石砖一块一块垒砌后密封起来,张傻子接收到指令后,用手中的工具熟练地撬开每一块石砖。
林婉茹又不自绝地对这位邢师傅产生不满,她和女儿是主人在马蹄窑外都没个坐的地儿,而邢烈却坐着,没有丝毫谦让的意思,一身衣衫从上到下看不到丁点儿灰尘星子,哪里像个烧窑的师傅?要不是苏家出事,女儿重开窑场不易,又岂会请这种不敬东家之人?
苏沐瑶丝毫不介意,充满希望地望着窑口,心中默念着成功的祈愿,若这窑素坯烧制成功,重开窑场便有了希望。
封着窑口的石砖逐一被撬开后,一股热浪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
邢烈闭上眼睛嗅了一会儿,一脸陶醉:“就是这个味儿,取素坯的事交给你们,我回屋睡会儿,上完釉后,二烧时再来唤我。”
张傻子恭敬地说:“师傅慢走。”
邢烈目中无人般地起身离开,林婉茹心中更是不满,自己怎么说也比他年纪大,还是主人家,见到了不行礼也就罢了,竟然连抬眼打个招呼的动作都没有,从未见过如此傲慢无礼的烧窑师傅。
林婉茹不由想起以前的陈师傅,不仅装扮像个烧窑的,尤其是那一脸的烟火气,与马蹄窑内的窑火相得益彰;更重要的是,陈师傅待人和气,做事认真,从不摆架子,见到她总是恭敬地称呼“夫人”,哪像现在的邢烈,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
苏沐瑶的心一直悬在素坯上,双眼紧盯着窑口,目送张傻子进入,又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捧着一个素坯出来,正是要送给裴公子的那款瓜楞纹温盏。
张傻子兴奋地说:“东家!成了!”
苏沐瑶早已看到,素坯光滑细腻,表面没有一丝裂痕。
她用指尖轻轻触碰瓜楞的凸起,触感平滑得如同被溪水打磨过的卵石。
再轻触温盏内的折枝桂花,沿着纹路轻轻游走,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处线条的婉转。浅处恰似蜻蜓点水,轻盈而灵动;深处则如同岁月镌刻的痕迹,沉稳而深刻。
她相信裴公子看到一定会喜欢,因为这款瓷器她是照着对裴公子的印象精心设计,每一处细节都融入了对他的敬意和感激。
看到烧制成功的瓷器,林婉茹对邢烈的不满减少许多,心想:“他还真有两下子,瓷器烧制得不比陈师傅差,既有这等手艺应该会成为各大窑场争相抢夺之人,怎会乐意来苏家窑场?”
又一想:“就他那只动嘴不动手又目中无人的做派,应该没有哪家窑场的掌柜喜欢,也是我家沐瑶心胸宽广,能容人之所不容,才给了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想到这里,林婉茹决定往后也像女儿一样容忍了邢烈,只要他能把瓷器烧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当所有素坯被取出放回坯房后,苏沐瑶开始给素坯上釉。
坯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陶土与釉料混合的气息,苏沐瑶身着一袭素净月白色围裙,伸手从一旁摆放的素坯中拿起瓜棱纹温盏,来到放有釉料的大缸前,缸内的釉料宛如一汪静谧的湖水。
她微微俯下身,将温盏缓缓地浸入釉料中,稳稳地控制着釉料浸入瓷坯的速度和深度,釉料如同精灵般迅速包裹住瓷坯。
随后,她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度和速度将瓷坯从釉料中提起,刹那间,多余的釉料如晶莹的雨滴般从瓷坯上滑落,重新回到缸内……
当所有烧制成功的素坯上完釉后,苏沐瑶轻舒一口气,伸了伸懒腰。
楚儿用木盆端着半盆清水来到跟前:“姑娘忙活半天肯定累了,洗了手到耳房休息一会儿也该用午饭。”
苏沐瑶微笑着点头,将沾有釉料的双手浸入清水中,轻轻地洗着。
待姑娘洗净双手,楚儿放下木盆,取来干净的布巾递上。
“姑娘忙活一上午,却不见顺子,不过是去黄堡镇找监镇大人要些瓷土,早该回来。”
“兴许有什么事给绊住。”苏沐瑶擦完手,将布巾递给楚儿。
楚儿将布巾放在一旁的桌上,又开始帮姑娘脱去围裙:“他能有什么事?要我说肯定是偷懒,跑街上闲逛去了。”
正说着,顺子从外面进来,一脸兴奋:“姑娘,您猜我把谁带来了?”
不等姑娘回答,楚儿来不及放下刚刚替姑娘脱下的围裙,急忙抢先质问:“你倒挺会把握时辰,不到饭点儿也不会回来。老实交代,一上午你都跑去哪里逛荡?”
见被误会,顺子赶快解释:“还能去哪里?不就是去黄堡镇买瓷土?”
“哼,我跟着姑娘从华原县到黄堡镇去过多少回?难道不清楚远近?来回最多半个时辰,你却足足出去了将近一个半时辰,不是出去逛荡又是什么?”
“你误会我了,本来我要早些回来,结果被黄姑娘挡住,非要跟着我来华原县,还说往后她负责看管苏家窑场的摊位。我只好在黄堡镇外等着,足足等了她三刻钟,人才出来。”
苏沐瑶忍不住问:“若晴姐姐跟你来窑场了?”
“那还能有假?人正在耳房跟夫人说话,我则着急忙慌前来跟姑娘说一声。”
苏沐瑶已待不住,急急匆匆出了坯房。
楚儿并不着急跟上姑娘,将围裙放在一旁的桌上,双手叉腰:“你只等了黄姑娘三刻钟,其他时间又在做什么?”
顺子继续解释道:“黄姑娘猜到苏家的摊位一定会设在陶韵巷,让我带她去瞧瞧,我也只能带她前去。我并不清楚苏家的摊位到底设在陶韵巷哪一处,还好遇见裴家公子,是他带我和黄姑娘去的。没想到裴家公子已让人将苏家的摊位布置好,只等瓷器烧好后摆上去。”
楚儿听后不再计较,放下叉腰的双手:“既如此,先饶了你,我还要去灶棚下给项嬷嬷帮忙,懒得跟你掰扯。”
顺子看着楚儿的背影,自语道:“姑娘待我不错,我又岂会偷奸耍滑?也太小瞧人!”
苏沐瑶走进耳房,果然见黄若晴与林婉茹正谈笑风生。
“若晴姐姐,你跑来黄伯伯和婶婶可同意?”
黄若晴起身将苏沐瑶拉着一起坐下:“我娘已将我爹说通,他暂时同意我帮着看管摊位。”
苏沐瑶坐好后,仍旧担心:“陶韵巷售卖瓷器的人均是男子,你一个姑娘家恐被欺负……”
没等沐瑶说完,黄若晴立即打断她:“你一个姑娘家开窑场都不担心被人欺负,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不用替我担心。”
苏沐瑶明白,若晴姐姐之所以帮她全是因为她对哥哥一片痴心,早已从心里把自己当苏家人看待。
“若晴姐姐应该多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只有这样黄伯伯和婶婶才会放心,我哥哥在儋州也才会安心。”
“说的什么话?我不爱听,我只喜欢做自己想做的事,现下我只想帮你。”
林婉茹被感动,轻抚若晴的手,对这位她十分满意又不得不拱手让人的儿媳妇甚是怜爱:“若晴,你的心意我和沐瑶心领了,可沐瑶说得对,你终究要为自己打算。苏家不得已才致使沐瑶抛头露面,你没必要跟着我们受苦。”
黄若晴反驳道:“婶婶说得不对,哪是跟着你们受苦?在我看来售卖瓷器是很有趣的事。你们要是再反对,我现在就离家出走,跑去儋州找明朗哥。”
林婉茹不再说反对的话,叹口气道:“唉,若苏家不出这档子事,你和明朗也该到成亲的日子。只是天不遂人愿,才搞得你们两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只要你爹娘不反对,你来苏家的摊位看些日子也无妨。”
“这就对了!”黄若晴高兴道,转而向沐瑶说,“你不必担心我在陶韵巷会被人欺负,我爹大小也是个监镇,管着整个耀州的瓷土,哪个摊主敢欺负我,我会仔细瞧瞧他售卖哪家的瓷器,然后告诉我爹不要给哪家窑场送瓷土即可。”
苏沐瑶和林婉茹被逗乐,两人顿时释然许多。
黄若晴继续说:“再说裴家现下在陶韵巷的地位不容小觑,有裴家公子罩着,更没人敢欺负我。”
若晴姐姐提到裴公子,苏沐瑶对他的好深有感受,忍不住夸道:“裴公子重情重义,是难得的好人,哥哥有这等朋友是一生之幸。”
黄若晴认可道:“他是不错,不仅帮你搞来一个摊位,还把摊位给布置好,用榆木打造的货架也已摆放好位置,连‘苏家瓷器’的牌子都给挂上。”
听了这话,林婉茹更觉得这位裴公子对苏家帮忙不仅仅是因与明朗的情谊,肯定是他见了沐瑶后暗生情愫,才会如此殷勤,不由心中暗喜,也不知让项嬷嬷找的媒婆忙碌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