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裴九拦着我的手,力道不大,他却像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
“你……”他眼里的担忧和不解几乎要溢出来,“你当真要为了他,毁了全局?”
我没看他,目光穿透冰室厚重的石门,仿佛能看到那个跪在我寝宫废墟前的男人。
“全局?”我轻声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若连他都护不住,我要这天下棋局,又有何用?”
裴九沉默了。
他懂医术,懂权谋,甚至懂如何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可他不懂谢昭。
不懂那个会在千军万马前,用身体为我挡下致命一箭,还笑着说“臣的命本就是公主的”的将军。
更不懂,那个男人,是我沈昭昭在这世间,仅存的一点暖意。
我缓缓走回冰棺旁,寒气顺着脚底蔓延,瞬间浇熄了心头那股焚身的燥热。
理智,一点点回笼。
裴九说得对,我不能出去。
我如今的身份是“亡魂”,是横死的废后,是新帝用来安抚民心的一枚棋子。
我若活着出现,不仅会打乱所有部署,更会将谢昭推向风口浪尖。
皇帝会毫不犹豫地给他扣上“私通废后,图谋不轨”的罪名,届时,天下之大,再无他容身之处。
而他,为了护我,真的会死。
“逆命引”需要他心甘情愿,需要他自己打破那层名为“忠君”的枷锁,而不是被我强行拖出泥潭。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小满。”
一直缩在角落,吓得不敢出声的小满一个激灵,连忙上前:“殿下。”
“去查,今夜宫中,是谁在谢将军耳边嚼了舌根。”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查到后,不必回禀,割了舌头,送到敬事房当个废人。”
既然有人想让他痛苦,那我便让那人,永世痛苦。
小满领命而去。
我转向韩公公:“传我的令,让苏挽云把‘某帝以毒控忠臣’的消息,重点往京中武将勋贵府里送。不必指名道姓,让他们自己猜,自己怕。”
皇帝不是想看戏吗?
我便让他看看,什么叫君臣离心,什么叫人人自危。
韩公公躬身应是,脚步匆匆。
空旷的冰室里,又只剩下我和裴九。
“你还是没告诉我,打算怎么救他。”裴九走到我面前,语气执拗,“他现在心防已溃,再这样下去,不等皇帝动手,他自己就先垮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我抬手,抚上冰棺的棺盖,入手是一片刺骨的凉。
“他以为我死了,以为我一直在骗他,所以他痛苦,他绝望。”我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他觉得对不起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赎罪。”
“所以呢?”
“所以,我要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走到冰室一角的暗格前,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石壁缓缓移开,露出里面一个玄铁盒子。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捕快腰牌。
我将腰牌拿起,递给裴九:“去,把城西的周捕头秘密带来见我。”
裴九一愣:“周捕头?一个不入流的捕快?他能做什么?”
“他能做你我都做不到的事。”我看着他,眼神幽深,“他能,‘通鬼神’。”
裴九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再多问,拿着腰牌转身离开。
我独自留在冰室,等待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脉撕裂的声音,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密的疼痛。
这是动用龙气的代价。
但我不能停。
约莫一个时辰后,韩公公领着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一进冰室,便被这彻骨的寒气冻得一哆嗦,当他看清我的脸时,更是震惊得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小、小的周泰,叩见……叩见……”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我。
“周捕头,不必多礼。”我示意韩公公扶他起来,“十年了,你女儿的病,可还好?”
周泰眼圈一红,重重地磕了个头:“托殿下洪福,小女早已痊愈,如今已嫁人生子,日子过得很好。小的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殿下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十年前,他女儿身患恶疾,是微服出宫的我,寻来名医,才救回一命。
我需要的,就是他这份“万死不辞”的忠心。
“很好。”我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写好的符纸,和一小包药粉。
“从明日起,你脱下这身官服,换上道袍。”我将东西交到他手中,“去城西的玄妙观,找清风道长,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会教你如何行事。”
周泰双手接过,一脸茫然。
我继续说道:“谢昭将军,每日清晨都会从朱雀大街经过,去往城外军营。”
“你的任务,就是在他经过之时,于街角焚烧此符,口中念咒。”
周泰下意识地问:“念……念什么咒?”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又重如千钧。
“你就念——亡魂不散,孽缘难断,金丝缠骨,血债血偿。”
周泰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骇然。
我没理会他的惊恐,只是缓缓走到冰棺前,背对着他。
“世人皆以为我沈昭昭含冤而死,怨气冲天。那我,便成全他们的想象。”
“我要让谢昭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的‘昭昭’,是如何阴魂不散地缠着他。”
我要用最荒诞的方式,告诉他最残酷的真相。
我要让他知道,我从未怪过他。
我要他那颗被忠君思想禁锢的心,被愧疚和思念撕开一道口子。
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地,回到我身边。
周泰走了,带着我的命令和一身的冷汗。
冰室重归寂静。
我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皇帝,你不是想迎我遗骨,安天下民心吗?
很好。
一个活着的废后或许会让你忌惮,但一个能“通鬼神”、“显神通”的亡魂,才会让你真正恐惧。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我抬手,轻轻擦去镜面上凝结的白霜。
这京城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我需要一场风,一场足以吹散所有迷雾,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风。
而周捕头,就是我放出的第一缕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