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土
第二章:真菌圃的秘密
次生巢的储藏室由老工蚁们以独特配方建成,沥青取自被车辆碾碎的柏油路面,混合蒲公英茎秆胶质,经日光暴晒,墙壁硬如寒武纪沉积岩,表面结着细碎盐晶,在荧光菌微光下泛着冷铁色。灰须已率第一批真菌孢子转移至此,孢子团盛在月桂树叶编织的托盘里,叶片经工蚁大颚反复咬出透气孔,形如微型蜂巢。白色菌丝团散发甜丝丝气息,像刚熬好的槐花蜜,引得三只幼蚁“糖豆”“米粒”“芽尖”在旁打转,被灰须用触角轻拍后背,委屈地晃着细触须散开。
“切叶蚁为何抢真菌?”我将触角贴向孢子团,感知到菌丝里活跃的生命信号,像无数细小鱼雷穿梭,“它们不是只依赖自种真菌存活?” 触须碰到休眠孢子,那是真菌藏得极深的 “应急粮”,裹着层透明甲壳素,坚硬又滑溜。
灰须用前足梳理触角灰尘,他触角第三节的淡褐色疤发亮,那是去年遭马陆黏液灼伤的旧伤,遇潮便会发痒。“红钳说,切叶蚁真菌圃被杀虫剂毁了。” 他用大颚夹起沙砾,在储藏室地面划出深痕,沙砾与沥青摩擦,溅出细碎火星,“人类在苜蓿田撒白色粉末,地表植物全枯死,地衣变灰黑,像被抽干汁水的木耳。切叶蚁工蚁首领‘铁颚’,那家伙头壳硬得像核桃,如今带残兵来抢,也是绝境求生。” 他指向角落种子堆,种子裹蜡质层,是工蚁从沙漠边缘拖回的耐旱植物,“母土早料食物危机,称这是‘褐壤之下的保险库’,关键时刻能救命。”
深夜,次生巢静得能听见菌丝生长的 “簌簌” 声。蚁后侍从 “墨线” 轻声叩击墙壁,模仿母土产卵节奏,稳定军心。墨线腹部菱形白斑醒目,是保卫母土时被黄蜂蜇伤的印记,如今成 “情绪稳定师” 标志,她每回叩击,都带着母土产卵时特有的沉稳韵律,让不安的工蚁们触角渐渐舒展。我卧于孢子团侧,却难入眠,触角总捕捉地下震颤,比白日清晰,似有生物用口器掘土,节奏规律:一下、两下、停顿、三下,像人类摩尔斯电码 “···—”,扰得神经节发麻。
“你也有感觉?” 灰须突然凑近,触角沾着粒孢子,像顶迷你白帽,晃得我眼晕。“自昨日,我便觉这震动怪异,既非蝼蛄挖掘的闷响,也不像蚯蚓蠕动的滑音。” 他复眼在暗处泛微光,瞳孔缩成细针,“倒像…… 智慧生物在交流,用土壤当传声筒。”
次生巢入口忽传轻响,似砂纸蹭树皮。我与灰须瞬间绷紧身体,释放混合毒芹汁的警戒信息素,气味辛辣刺鼻,在通道里弥漫。一只兵蚁触角探入,是红钳!他右大颚断裂半片,断口几丁质焦黑如烧熔塑料,腹部几丁质裂开道口子,淡粉色内脏隐约可见,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灰,渗出透明体液,拖出的血珠混着切叶蚁体液,酸腐味刺鼻。他挣扎着爬进储藏室,每动一下,断颚便磕撞地面,发出 “咔嗒” 轻响,仿佛破碎的战鼓。
“切叶蚁退了…… 但它们称…… 地下有更可怖之物。” 红钳信息素混乱如暴风雨中的海,时断时续,“其工蚁掘隧时,挖到……” 他口器猛然抽搐,大颚咬住自己前足,复眼因剧痛翻起白眼,“挖到会动的石头,覆着白菌丝,还放迷魂气,三只工蚁接触后再未苏醒,身体化得像融蜡。”
储藏室信息素瞬间凝固,如速冻蜂蜜。我们皆知红钳所言是 “腐心石”,老蚁传说中,这被远古诅咒的矿物质,藏于地下深处,菌丝能钻入昆虫气管,将其变为行尸走肉,成为会走路的空壳,拖入无尽黑暗。
次日清晨,母土率剩余种群转移至次生巢。她腹节因长途跋涉微缩,产卵器仍坚挺,每隔三分钟排出一粒保护卵,卵壳裹着层银粉,遇震不碎。她检查真菌圃时,忽用触角指向孢子团边缘:“菌丝变色了。”
我凑近,见洁白菌丝尖端泛灰绿,似被青苔侵染,菌丝震颤紊乱,像迷路舞者脚步踉跄。母土用前足轻拨菌丝,露出几粒黑颗粒,大小如蚁卵,表面孔洞密布,像微型火山岩,沾着细碎腐叶渣。
“这是切叶蚁带来的?” 灰须触角颤抖,触须一碰颗粒,瞬间被黏液粘住,他拼命甩动,几丁质腿节刮擦地面,费好大劲才挣脱,“它们大颚上也有这东西!上次遇袭,我见‘铁颚’大颚嵌着黑粒,还以为是碎石。”
母土复眼闪烁,像藏着两只萤火虫:“此为‘活石菌’孢子!仅存于距地表20米以下的褐土层,能分解石头硅酸盐,供真菌吸收矿物质,促其繁茂。” 她触须轻碰颗粒,表面立刻渗出透明黏液,顺着触须流成细珠,“瞧,它在认主,唯能感知土壤震动的蚂蚁,方可激活。” 黏液滴在我触角,凉丝丝的,像山涧泉水,引得颗粒微微颤动,似在回应。
我恍然:“切叶蚁掘隧,原是为寻这活石菌?” 触角再碰颗粒,黏液顺触须流淌,在荧光菌下泛着彩虹光。
“或说,它们被活石菌吸引。” 母土信息素满是兴奋,像发现蜜源的侦察蚁,“活石菌需特定震动激活孢子,恰如我们以触角传信。切叶蚁首领‘铁颚’,头壳对地下10米震动感知敏锐,遂被选为‘挖掘工’,受活石菌召唤。” 她转向红钳,“你所感地下震颤,许是活石菌‘呼唤’挖掘者,欲将孢子传至更远之处。”
午后,我自告奋勇随红钳探查切叶蚁废弃巢穴。途经战场,腐尸横陈,切叶蚁断肢裹着黑菌丝,在荧光菌下泛幽光。红钳突停在塌陷隧道前,残颚碰地,泥土簌簌落下:“此处震动最烈。” 他用残存大颚扒碎石,碎石混着切叶蚁断肢,黑色甲壳沾着活石菌菌丝,扯出缕缕白丝。下方露出漆黑洞口,边缘覆黑颗粒,散发气味复杂,像腐叶混金属味,还藏着丝甜,像熟透桑葚,勾得触角发痒。
我将触角探入洞口,熟悉的震颤清晰入耳,似生物以腹部叩击土壤,节奏 “···—···—”,像在呼救。红钳断颚骤夹我后足,剧痛袭来:“快走!切叶蚁尸体化了!”
回头,见战死的切叶蚁尸体变软,几丁质外壳如蜡流淌,露出被白菌丝缠绕的内脏,菌丝里隐现细小腿影,像刚孵化的幼蚁,头壳却是缩小版切叶蚁兵蚁,大颚锯齿森然,泛着冷光。
逃回次生巢,母土正绕真菌圃踱步,触须沾着卵壳碎片。她见我们带回的黑颗粒,忽作惊人决定:“令工蚁沿切叶蚁隧道续挖,探寻活石菌源头。”
“母土,太危险!” 灰须释放反对信息素,混着蒲公英汁液的苦味素,在空气里拧成细麻花,“切叶蚁惨状在前,它们已化活石菌傀儡!” 他触角指向储藏室玻璃珠(工蚁自地表捡拾,能反光),“可用其引鼹鼠掘隧,何必自涉险?”
母土触角轻触真菌圃,菌丝发黄如枯萎香蕉,簌簌落下细粉:“真菌正退化,无活石菌矿物质滋养,菌丝将愈发纤细,终成齑粉。且那震颤规律,绝非自然,或藏褐壤之下智慧生物求救信号。” 她复眼望隧道深处,幽光如深井寒星,“我们蚂蚁,不正是凭探索未知,才从地表迁至地下,繁衍至今?若因惧险止步,何谈生存?” 信息素里,满是传承的坚韧,像古老树根扎入岩层。
入夜,我卧新孵兵蚁幼虫旁,它们头壳初具雏形,月光下泛珍珠光泽,似戴白玉冠。触角信息素薄膜轻颤,知母土在产房产卵,卵壳护素在暗里发光,像撒金粉。我悄悄起身,随几只工蚁赴隧道入口。红钳见我,未阻拦,仅用触角拍我背,断颚擦过背甲,留道淡痕,像枚特殊勋章,带着金属硬质感,传递祝福与期许。
地下黑暗如墨,活石菌秘密待揭。步足踏上切叶蚁掘的隧道,震颤更清晰,不再是“···—”,化作“欢迎……来……”,像古老钟摆风中轻响,引领我们走向命运深渊。荧光菌在隧道壁投下晃动光影,活石菌菌丝从裂缝里钻出,像无数只小手,欲将我们拽入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