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了么？轩家那个独生子，冷血得很。发丧到出殡，那么久的日子，莫说伤悲，脸上一点变化都无。瞧见何人都是一派趾高气扬，生就一副铁石心肠。”旁人指指点点。
“那竖子枉为人，轩大人家门不幸。”说这话的人，自认义愤填膺。
轩止家中惊变。
前来吊唁之官不少，恰如其分的客套，点到为止的寒暄，处处透露冷漠疏离。按捺不住的人，在意有所指。
轩止，不过黄口小儿，身无功名。昔时尚能仗着其父逍遥度日，不识人间百态。纵是将秘辛交付，莫说转为己用。守不守得住，尚且两说。
其月抬眼扫过去。
屋子里换了个样。
外间的暖光透射进来，洗冲腐烂发臭，刷打阴冷潮湿。
“月下，你与他们终究不同。”其月提看着手中药草做成的香囊。“你同样也想从我这儿得到，但你与他们的手段不同。”
“这物什，于我无用。”其月捏着手中香囊托高，此举落入月下眼眸。“至少你想过先付出，而他们贪婪到甚么都不想给。”
“你是第二个，送我心意的人。”
月下本来嘴快想要问第一个是何人。其月在这深宫之中，哪里来的友朋。见过数面，叙谈过几次。转念一想，其月若是想说，何须问。月下懂得何时该闭口，不招人厌烦。
月下环捧一盆花团而来，未过问其月，随自己喜好，放置在书架上。其月从不拘泥小事，月下做的这一番举动，惹不来其月的注视。
外间哭天抢地，惶惶不安，黑云罩顶。少有人来的僻静地，反倒成现世安乐窝。
事事难预料。
那日其月的话，一一对应成真。
京华城内，近来死的高官有很多。人心不稳，恐惧环缠。悬空的利刃，不知何时落到自家头上。
纵然四目相对，月下看不清其月。
或许，已然错过。
在其月想说的时候，月下不想知道；在月下想知道的时候，其月不再开口。
“轩止同列澍，各自有了动作。”
列澍承继其父侯位，过程异乎寻常之顺利。曾让贼人洗劫一空的家当，尽数复归其位。
请来能工巧匠修复，区区半月，侯府恢复如初。流言随着时日，如烟飘散不见。
轩止一改往常。
脸，还是那张脸；人，好似换了个人。恨意滋生蔓延，如发芽种子，在愤恚沃土里繁茂。
“虎父无犬子。”月下承认这一事实。“他的父亲，将他养得很好。”不显山不露水，往日的一切，尽数蒙骗人眼。
难听的话，一茬茬；该做的事，一件不落。
恨，拥有最强的驱使之力。
挚友落难濒死在前，杀父之仇紧接在后。轩父留给轩止的物什，足够其在漩涡中站稳脚跟。而己身又有这个能力，可以做得更好，更多。
“眼见满身伤痛的彼此，疼出夺权之心。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侯府被灭，轩父死去。在这世上，只剩他二人相依。
窥探他人私隐，落得人凋家败的下场，足以永生难忘。其月，在这其间，占了一个不明不白，又险危的位置。
此刻，二人被眼前事，心下伤牵绊，来不及。
“仅凭他二人之力，断然做不到须臾之间，倾天覆地。”想与得到之间，隔着天堑，无法逾越。
前十数载，轩止游乐人间，列澍受困府宅。
“其月，你在暗中襄助。”月下出动影卫，尚且得不到消息准确无误。一层层剥丝抽茧，眼看着将要勘破，却被迫中断，一切退回到原点。似乎，总是慢一步，差一点。可差了一点，就别了天渊。
月下在使诈。
其月能够轻而易举地看穿她，而她被动的一筹莫展，甚至一无所知。
从其月口中说出的话，得到的秘密，该如何验证真假。
真的，会被当成假的；假的，会被当成真的。
一半真，一半假，混杂参半，永远悟不透。
月下从不怀疑自己的猜想，念头一旦产生，不是真的，胜似真的。
织梦，失传秘术的一种。秘术，其月会的岂止这一种。
“是襄助，亦是操控。”老臣退下，新臣补位。“将人逼至无路可退，唯有紧咬牙关向前走，奔赴权力之巅。血淋淋地迫使他们看清，唯有手握无上权势，方能护人护己。”
“其月，你在滋养他二人的野心。”争夺抢占，埋没本性，篡改初心。
“我滋养的何止是他二人的野心。”其月慢摇头。“往前的，不必赘言。”
其月朝着月下伸出手，少肉多骨的死色。于满是鲜血骷髅而言，更使人颤栗。
“月下，我也在滋长你的野心。”昨日体衰多患，我见犹怜的病恹恹，不知何处消散。今日的不避直视，眼里不见半分畏怯，行事果决又胆大不畏的月下，方是月闻口中的好女。
“影卫给了你，就是你的。我不会收回反咬，你也不必有所顾忌，思疑他们的忠心。”
“你查不到，是我在从中作梗。”月下年岁尚小，身在异城他乡，戒备心重是好事。影卫武功高强，善跟踪易容。
“用人不疑的道理，我还是通晓的。”影卫自小被种毒，痛起来噬骨钻心，头裂肉绽。看着己身活着，却又生不如死。
“我不曾习武，肩薄，手无力。身旁暗处尽是些能人异士。有意取命，这世上早已没有月下这个人。”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其月相赠月下的物什，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且藏有大用。月下手中的筹码愈多，能做的事就愈多，想要的也会愈多。
其月种下因，自然要承受其发荣滋长，而结出的果。
“你在走一步险棋。”玩弄人心权术，终有一日，被权术人心玩弄。“无人能一直赢，即便是你，也不例外。”
“可我输得起，代价我也承受得住。无非重来，多大点事。”其月不在乎。
又不是天塌地陷，不成活。
“月下，你不知道权力是甚么。”若权力已然在手，旁人便夺不走。既是夺不走，旁人何有胜算。
“万人之上，俯瞰众生。所知，所见，所闻的一切，归于权力。权力的集大成者，乃皇权。天子是皇权的拥有者，又是孤家寡人。权力，是控制，是霸占，是独断。”
凡人终其一生的追寻，不过是天家一出生就拥有在手。
世上无人不在追逐。
“你尚未尝过权力真正的滋味。”其月换了个说法。“往小了去，权力是择选。”
“月下，京华是伤心地，在此处你失去许多。你不愿留在此处，一直想要回北境。但，如何回？怎样回？用甚么理由？拿甚么说辞？你走得了么？你会被放走么？这些问，都是拦路虎，绊脚石。你做下择选，却又做不到。”
“列澍，至少有个轩止。”其月又凑上前去。“捅破虚情假意，你的身前身后左右，竟是空无一人。月下，看清了么，你能仰仗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