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废矿里的铁骨
书名:晚明残照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6184字 发布时间:2025-08-11

第二十二章 废矿里的铁骨

 

天刚蒙蒙亮,黑风岭的雾气还没散尽,像一匹被打湿的灰布,沉甸甸地压在松枝上。铜锤背着柄月牙形的铁锤往西坡走,锤头是他用清兵的马掌熔铸的,边缘还留着未打磨的毛刺,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柳芽瘸着腿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根松明火把,火苗在晨露里抖得像条不安分的蛇,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贴在湿漉漉的山道上。

 

山道上的露水把裤脚洇得透湿,草叶上的尖刺刮过粗布,留下道道白痕,像没愈合的伤口。柳芽的布鞋早就磨穿了底,露出的脚趾在石板上碾过,沾着层青黑色的泥,却浑然不觉。他左脸上那道月牙形的疤是去年清兵烧村时烫的,疤痕里还嵌着点焦皮,在火光里泛着暗红,像片没褪的枯叶。

 

"慢点走,"铜锤回头看了眼,柳芽的额头上渗着汗,瘸腿在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像打更人漏敲的梆子,"矿道里黑,得留着劲。"他把自己的粗布褂子脱下来,布面上还留着昨天埋罐时沾的火药渍,黑黢黢的像块胎记。他将褂子撕成两半,给柳芽的膝盖缠了圈,布条上的泥土蹭在柳芽冻得发红的皮肤上,"这样能少磨点肉,当年在军营里,弟兄们行军都这么干。"

 

柳芽抿着嘴点头,小手把火把攥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俺爹以前说,西坡的矿是万历爷时开的,"他喘着气说,声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自豪,"那会儿矿上有几百号人,晚上点的油灯能照亮半座山,像颗落在黑风岭的星星。爹还说,挖矿的汉子们都爱吃俺娘烙的麦饼,说比矿上的糙米饭香十倍。"他说着突然停住,喉咙里像卡了根刺——他娘去年就死在清兵的刀下,麦饼的香味早就跟着炊烟散了。

 

铜锤往矿道入口瞅了眼,半截塌下来的土石把洞口堵得只剩道缝,黑黢黢的像头野兽半张的嘴。他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头往里扔,"咚"的声响在深处荡开,半天没回音,倒惊得几只蝙蝠从石缝里窜出来,扑棱棱掠过头顶。"是够深的,"他往手上啐了口唾沫,开始搬石头,石缝里的苔藓沾在掌心,凉丝丝的,"当年修山海关城墙,用的铁料就有从这儿运的。监工的官爷说,每块砖里都得掺铁砂,炮弹打上去只能留个白印子。"

 

两人费了半个时辰才把入口清开。铜锤先钻进去,里面一股铁锈混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胸腔里像塞了团烂棉絮。柳芽举着火把跟上,火光突然照亮头顶的木架,朽坏的横梁上还留着当年矿工刻的字:"王二狗到此一游",笔画歪歪扭扭的,被岁月浸得发黑,旁边还刻着个粗糙的女人像,乳房被画得像两个圆石头,想来是矿工思念家里的婆娘了。

 

"往这边走,"柳芽指着左边的岔道,火把的光在岩壁上晃,照出串串水珠,顺着钟乳石往下滴,"滴答滴答"的声响像谁在哭,"俺去年看见野兔子往这儿跑,里面肯定通着宽敞地方。"他的瘸腿在碎石上磕绊着,却走得比谁都快,仿佛这黑黢黢的矿道是他家的后院——他爹确实带他来过,去年春天采蘑菇时,还在里面捡到过枚生锈的铜钱。

 

走了约莫两箭地,眼前果然开阔起来。借着火光能看见堆在角落的铁管,长的有丈余,短的只到膝盖,锈迹斑斑的管壁上还留着矿工凿的印记,像串没解开的密码。铜锤走过去扳了扳,管壁虽薄,却还结实,他用铁锤敲了敲,"当当"的响声在矿道里回荡,像谁在敲钟,震得头顶的水珠簌簌往下掉。

 

"就是这玩意儿,"铜锤眼里闪着光,用袖子擦去管上的锈,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铁,冷得像块冰,"比俺们用的鸟枪管还厚三分,改造成炮膛正合适。当年在宁远,俺们用的红衣大炮,炮管也就这么粗,一炮能轰塌半面城墙,砖石飞起来像下了场黑雨,砸得后金兵哭爹喊娘。"他说着突然压低声音,"那会儿周大夯还是炮营的把总,调炮的准头,十丈之内能打中酒坛子。"

 

柳芽突然指着铁管堆后面,火把往前送了送,照亮个蜷缩的黑影。两人都吓了跳,铜锤抄起铁锤就冲过去,锤柄上的防滑纹硌得手心发麻。走近了才看清,是只野山羊,灰黑色的毛沾着泥土,后腿被根短铁管压住了,正"咩咩"地哀鸣,眼里的泪珠子滚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像掉在土里的珍珠。

 

"可怜见的,"柳芽蹲下身,想把铁管挪开,手指却被锈迹染得发黑,"许是昨晚被炮声惊到,慌不择路跑进来的。"他想起胜儿被捂住嘴时的样子,小身子在怀里挣得像条鱼,心里像被针扎了下,"铜锤叔,咱救救它吧,等它好了,说不定能给咱带路呢。"

 

铜锤点点头,用铁锤撬开铁管,野山羊一瘸一拐地往暗处跑,却在洞口停住,回头看了他们两眼,琥珀色的眼珠在黑暗里亮得像两颗星,才消失在矿道深处。"这畜生通人性,"铜锤摸着下巴笑,胡茬上沾着的矿灰簌簌往下掉,"说不定是山神派来给咱报信的。"他扛起根最长的铁管,管壁压在肩上,发出"咯吱"的响,像骨头在呻吟,"走,先扛一根回去,下午再来搬。"

 

往回走时,柳芽突然"哎呀"一声,火把差点掉在地上。铜锤回头,看见他正蹲在地上,手里捏着块东西,火光下泛着白。"是骨头,"柳芽的声音发颤,小手抖得像片落叶,"人的骨头。"

 

铜锤走过去,捡起骨头看了看,是根小腿骨,断裂处还留着参差不齐的齿痕,边缘被地下水磨得光滑,像块被把玩多年的玉。"是老矿工的,"他叹了口气,把骨头往岩壁缝里塞,石缝里还卡着半块发霉的窝头,"当年矿塌了,埋了不少人,官府只派了个小吏来看看,烧了堆纸就走了,这些人就这么烂在里头了。"他想起北京城破时,那些被马踩碎的骨头,混在泥浆里像堆烂柴,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咱把铁管扛回去,也算给他们出口气。"

 

两人刚走出矿道,就听见南坡传来枪声,"砰砰"两声,惊得林子里的鸟扑棱棱飞起,像片黑云压过头顶。铜锤把铁管往树后藏,抄起铁锤就往南坡跑,粗布裤子被荆条勾出个口子也没察觉。柳芽举着火把紧随其后,火苗在风里扯得老长,像把出鞘的刀,照亮他瘸腿奔跑的影子。

 

南坡的荠菜地里,春桃正被三个清兵围着。她的药篓倒在地上,荠菜撒了满地,混着被踩烂的蒲公英,白色的绒毛粘在清兵的靴底,像沾了把星星。领头的清兵留着两撇八字胡,举着火铳,枪管还冒着烟,另一个瘦高个正伸手抓她的头发,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第三个矮胖的则在翻她的药篓,把里面的草药倒出来,用脚碾得稀碎,鱼腥草的腥气混着泥土味弥漫开来。

 

"放开俺!"春桃挣扎着,手里的镰刀划破了瘦高个的手背,血珠滴在荠菜上,像朵刚开的红花,"你们这些畜生,连个挖野菜的都不放过!去年在王家村,你们抢了俺们的粮食还不够,非要把人都杀了才甘心吗?"

 

"小娘们还挺烈,"瘦高个捂着手背骂,血从指缝里往外渗,滴在他磨出毛边的袖口上,"爷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听话!"他抽出腰刀就要砍,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手腕却被突然飞来的铁锤砸中,"咔嚓"一声脆响,刀"哐当"掉在地上,惨叫声像被捏住脖子的猪。

 

铜锤冲上来,一脚踹翻举火铳的八字胡,那清兵撞在老槐树上,晕了过去,火铳摔在地上,撞掉了块木托。铁锤横扫,正打在矮胖清兵的太阳穴上,那人哼都没哼就倒了,嘴角流出的血沫里还混着没消化的小米粒。柳芽举着火把往八字胡脸上戳,火苗燎着了他的辫子,"噼里啪啦"地烧起来,像条着火的蛇,浓烟裹着焦糊味往上飘。

 

"快跑!"铜锤拉起春桃就往老窑跑,她的布鞋跑掉了一只,光着的脚在石板上碾过,划出道道血痕。柳芽拎着药篓跟在后面,篓底的破洞漏着野菜,在地上拖出条绿痕。地上的瘦高个还在惨叫,断手像条扭曲的蛇,火铳的硝烟混着头发烧焦的味,在风里飘得很远。

 

跑到老窑时,张婆子正站在窑口张望,她的白发被风吹得像团乱草,手里攥着根磨尖的木棍,看见他们回来,把怀里的胜儿往王老汉怀里一塞,就往药篓里摸草药。"伤着没?"她的手抖得厉害,蒲公英的绒毛沾在袖口上,像撒了把星星,"我就听见枪响,心一直跳,跟揣了只兔子似的,胜儿都被我抱得哭了。"

 

春桃摇摇头,眼里却滚下泪来:"药篓里的草药都被他们毁了,还有张婆婆给的红糖,也掉在地里了。"她光着的脚底板渗着血,在窑门口的泥土上留下个血印,"都怪俺,没看好东西,那糖......"

 

"傻闺女,"张婆子拍着她的背,掌心的老茧蹭得春桃脖子发痒,"人没事就好,糖没了咱再找,命没了可就啥都没了。"她从怀里掏出块布,给春桃裹脚,布上还留着给胜儿擦过口水的湿痕,"当年俺家老头子被抓壮丁,俺把陪嫁的银镯子埋在菜窖里,兵匪抢了三次,镯子不还在?只要人在,啥都能攒回来。"

 

周大夯靠在窑壁上,脸色白得像张纸,却把那半截佛郎机炮筒往铜锤面前推了推,独眼里的光像两簇跳动的火苗。"快......改......"他喘着气说,每说一个字都像扯动了肺里的伤口,胸口的血渍又洇开些,像朵正在晕开的花,"清兵......会......带更多人来......"

 

铜锤点点头,把铁管往石板上放,"哐当"一声,震得窑顶掉下来块煤灰,落在王老汉的胡子上,老人打了个喷嚏,醒了。他拿起铁锤,对着铁管敲下去,火星子溅在周大夯的伤口上,他却没眨眼,只是咬着牙,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独眼龙用小刀刮着炮筒的接口,铁屑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子,他空荡荡的右眼窝里,黑布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得把铁管和炮筒焊在一起,"铜锤擦了擦汗,汗珠滴在铁管上,"滋"地化成白烟,"用融化的铅水灌缝,准保结实。西坡有铅矿,俺下午去挖点,当年修炮营的炮,都是这么弄的。"

 

柳芽突然指着窑角,那里的老母鸡正咯咯叫着,翅膀下露出个白花花的东西——是个鸡蛋,刚下的,还带着点体温。他跑过去捡起来,鸡蛋在手里温乎乎的,像颗跳动的小心脏。"张婆婆,鸡下蛋了!"他举着鸡蛋跑回来,蛋壳上还沾着点黄鸡毛,"给胜儿煮着吃,补补身子,他昨晚哭了半宿呢。"

 

张婆子接过鸡蛋,在衣角擦了擦,放进陶罐里。罐底还沉着点前几天熬药剩下的药渣,混着几根当归须。"等夯子哥好点,咱一起分着吃,"她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苗舔着罐底,发出"滋滋"的响,"人多力量大,鸡蛋也得分着吃才香。当年闹饥荒,俺们村三十多口人分一个鸡蛋,每个人舔一口,那滋味,比现在的红烧肉还香。"

 

周大夯突然笑了,笑声扯得伤口疼,他却不管,用没受伤的手拍了拍石板,上面王老汉写的"战"字被火星燎了个黑边,像镶了圈金边。"好......"他看着那株麦苗,叶片在风里轻轻晃,像在点头,"就像......麦子......得......一起......扎根......"

 

春桃往陶罐里添了把野菜,是刚才从地上捡的,虽然被踩烂了些,却还带着点绿意。她想起那三个清兵,八字胡的靴底有个洞,露出冻得发红的脚趾;矮胖的脖子上长了个大瘊子,像挂着颗烂枣。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却为何要拿着刀,对着和自己一样的人?她突然想起那个断腿的清兵,嘴里喊着"俺是汉人"时,眼里的绝望像口枯井。

 

窑外的风又起了,带着点暖意,吹得松枝"呜呜"地响,像谁在唱歌。春桃看着火堆里跳动的火苗,突然觉得,这老窑就像块烧红的铁,他们这些人,就像铁上的花纹,被苦难反复敲打,却越来越清晰。

 

铜锤的敲打声、独眼龙的刮铁声、周大夯的喘息声、胜儿的咿呀声、老母鸡的咯咯声,混在一起,在窑里回荡,像支没谱的曲子。春桃知道,这曲子里有血,有泪,有恨,却还有着别的东西——是那株在火药味里长大的麦苗,叶片上顶着的露珠;是那枚藏在怀里的麦种,硬壳下悄悄萌发的芽;是那颗在废矿里被遗忘的骨头,缝隙里长出的青苔;是所有在黑风岭的血土里,悄悄扎根的希望。

 

下午,铜锤和独眼龙又去了西坡,这次扛回来两根铁管,还挖了袋铅矿石,沉甸甸的,像袋银子。铅矿的断面泛着金属的光泽,在阳光下闪着灰蓝色的光。柳芽捡了满满一篮野菜,虽然大多是被踩过的,却足够熬两顿稀粥,其中还有几株刚冒芽的苦苣,带着点嫩黄的芽尖。春桃把药篓补好,用的是清兵号服上撕的布,青灰色的布面上,"兵"字的残痕还在,被她绣成了朵野菊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执拗。

 

张婆子煮了鸡蛋,果然分着吃了,每个人一口。蛋香在窑里飘了很久,胜儿舔着嘴边的蛋黄,小手抓着柳芽的衣角,咯咯地笑,像只刚出壳的小鸡。周大夯的脸色好了些,能靠在窑壁上看他们改炮筒,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偶尔还会指点两句,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天黑时,那门拼凑的小炮终于成了形。铁管和炮筒焊在一起,接口处的铅水凝成条银线,像条盘着的蛇。炮身被铜锤用砂纸磨出了金属光泽,映着窑里的火光,像块烧红的铁。铜锤往里面装了点火药,点燃引线,"轰隆"一声,铁砂从炮口喷出去,在窑壁上打了个小坑,石屑簌簌往下掉,像场微型的雨。

 

"成了!"铜锤咧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黑灰在脸上冲出两道笑纹,"这玩意儿能打半里地,够清兵喝一壶的!"

 

春桃看着那炮口,突然觉得像只睁着的眼睛,正看着黑风岭的夜。她摸了摸胸口的麦种,硬壳下的芽似乎又长了些,顶得她心口微微发疼。这疼里,藏着股说不出的劲,像要破土而出的春苗。

 

夜深时,她听见周大夯在梦里喊"开炮",声音比昨晚响了些,带着股硝烟味。王老汉的咳嗽声里,竟带着点哼歌的调,是首早已失传的《从军行》,虽然跑调跑得没了原样,却透着股赳赳的意气。柳芽的呓语里,有野山羊的"咩咩"声,还有矿道里滴水的"滴答"响,像在复述白日的奇遇。胜儿的小手攥着块没吃完的蛋壳,在梦里咂着嘴,口水浸湿了张婆子的衣襟,洇出个小小的圆,像颗刚落地的露珠。

春桃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往上飘,像无数只飞向夜空的萤火虫。她起身走到窑口,夜风带着松脂的清香扑进来,混着远处隐约的狼嚎,倒让这黑风岭显得格外真切。山月下,老窑的影子卧在山坳里,像头沉默的巨兽,而他们这些藏在巨兽腹中的人,正用血肉和铁骨,一点点熬着这乱世的寒夜。

独眼龙不知何时醒了,独眼里的水晶片对着月亮,镜片反射的光在炮身上晃,像给这铁家伙镀了层银。"明儿个,俺去把炮藏在鹰嘴崖,"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沙哑,"那儿能俯瞰整条山道,清兵来了,正好给他们个迎头炮。"他空荡荡的右眼窝对着月亮,黑布在风里轻轻飘,"当年在宁远,俺们就是这么守的,炮口对着城门,后金兵三次冲锋,连城门边的石狮子都没摸到。"

铜锤打着呼噜,嘴角流着口水,手里还攥着那柄铁锤,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像是在梦里还在敲打铁管。周大夯的呼吸渐渐匀了,胸口的起伏像风拂过麦田,断臂的布条虽仍泛着暗红,却不再往外渗新血,像场急雨过后渐歇的溪流。

春桃回到火堆边,看着那株麦苗。陶碗里的土被烘得温热,新抽的须根在火光下泛着银白,像无数双小手,死死抓住脚下的泥土。她想起白日在南坡掉落的红糖,此刻大概正融化在土里,给那些荠菜当养料吧。就像那些流在黑风岭的血,那些碎在炮火里的骨,终究会变成种子的温床。

她轻轻剥开胸口的麦种,硬壳裂开道缝,露出里面嫩白的芽,像个攥紧的小拳头。春桃笑了,把麦种重新包好,贴在心口。那里的温度,正好够它扎根、抽芽。

天快亮时,山风突然送来股熟悉的气息——是硫磺混着松油的味道,还带着点马蹄踏起的尘土味。春桃心里一紧,刚要叫醒众人,却见周大夯已经坐起身,独眼里的光比炭火还亮。

"来了......"他哑着嗓子说,抓起身边的短刀,刀鞘在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像声晨钟。

铜锤猛地惊醒,抄起铁锤就往窑外冲,柳芽攥着火把跟在后面,瘸腿在地上敲出急促的"笃笃"声,像在催阵。张婆子把胜儿塞进王老汉怀里,从药篓里翻出把磨尖的药铲,铲头闪着冷光,不比刀枪差半分。

春桃最后看了眼那株麦苗,叶片在穿堂风里挺得笔直,像根竖起的长矛。她抓起墙角的镰刀,刀柄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却攥得比任何时候都紧。

老窑外,晨曦正撕开黑风岭的夜,鹰嘴崖的方向,独眼龙举起了火把,像颗在崖边亮起的星。远处的山道上,尘土飞扬,马蹄声"哒哒"地滚过来,带着铁甲的寒光,像条逆流而上的铁蛇。

而那门新铸的小炮,正藏在崖石后,炮口对着黎明,像在等待一声春雷。春桃知道,这声炮响过后,黑风岭的土里,又会多些滋养种子的养料,而那些埋在血土里的希望,终会在某个清晨,顶破冻土,迎着光,长出青绿色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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