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海腥味,从柴房破旧的窗缝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干草碎屑。
我正咬着牙压制经脉的剧痛,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踮着脚走路,鞋跟碾过木地板的声音很轻,却藏不住刻意收敛的灵力波动。
我的手瞬间按在腰间的桃木匕首上。
这把匕首是从庆生的遗物里找到的,木柄上还留着他刻的不知名的小花,此刻被我攥得发热。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了停,随即传来三短一长的叩门声,像某种暗号。
我没应声,指尖凝聚起仅存的灵力,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
“泉生,是我。”门外传来龙飞飞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只我一人,没有别人,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柴房门是用旧木板拼的,缝隙里透进一点微光,能看到门外立着个高大的身影,玄色衣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是龙飞飞。
“滚。”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因疼痛而发颤。
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吱呀”一声轻响,门被他从外面推开了。
龙飞飞站在门口,逆着光,脸上的轮廓显得格外硬朗。
他比在水牢时憔悴了许多,眼角的淤青还没消,嘴唇上带着新的伤口,古铜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我知道你恨我。”他走进来,反手带上门,柴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窗外漏进来的一点月光,勉强能看清彼此的轮廓,
“水牢里的事,是我没有告诉你一切。我这次来也是成心跟你道歉。”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攥紧匕首,指节泛白,“你以为一句诚心道歉,就能抵消所有事?”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往前走了半步。
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眉骨处的刀疤,是早年在战场留下的,此刻绷得很紧。
“我知道道歉没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放在地上推过来,“这里面是王宫结界的布防图,还有龙昭新换的守卫名单……”
“你怎么知道?你跟踪监视我?”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从你一进城门,我便在盯着你了。”
“那龙玄……”
“他顾不上……上次,我骗了你,禁地里……确实是你师父仙体。”龙飞飞垂眼不敢看我,辩解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怕你知道后贸然前去,会受伤甚至送命”
“虚伪!”我压低了声音怒骂道:“你可知正是因为你骗我,让我毫无防备进入剥离阵,导致佑生剑脱离掌控,我才不得不用牺牲自己的法子毁灭佑生剑,可庆生他……替了我……”
“我很抱歉……对于庆生的死,也希望你能想开一些,我能做的补偿我一定会做到。”
装着布防图的油布包在干草上滚了两圈,停在我脚边。我没去看,只是死死盯着他:“补偿?你拿什么补偿庆生的命?”
龙飞飞的肩膀猛地垮了一下。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低得像叹息:“确实在我意料之外……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我尽力压抑着我的声音,可情绪的波动让经脉的疼痛突然加剧,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同时切割,疼得我眼前发黑。
我猛地站起来,匕首直指他的咽喉:“如果不是你骗我去水牢,如果不是你强硬地启动剥离镇,让佑生剑失控,庆生根本不会死!龙飞飞,他的死,你也有份!”
龙飞飞没有躲。匕首的尖端离他的咽喉只有寸许,能看到他颈部跳动的青筋,还有古铜色皮肤下隐约的疤痕。
他的呼吸很稳,眼神却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愧疚,又像别的什么。
“你想杀我?”他问,声音很轻。
“难道不该吗?”我咬牙,手腕用力,匕首又往前送了半分,划破了他颈间的皮肤,渗出一点血珠。
就在这时,他突然抬手,不是挡匕首,而是按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掌心很烫,带着常年握剑的厚茧,力气大得惊人,任凭我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别冲动。”他的目光扫过窗外,声音压得极低,
“难道你不怕灵力波动引来巡逻的士兵?这里离王宫不到十里,他们的速度比你想的快。”
我浑身一僵。
是啊,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刚才情绪激动,灵力早已不受控制,虽然微弱,却足够引起结界的警觉。
龙飞飞松开手,我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柴堆上,疼得倒抽冷气。
经脉里的痒意和痛感交织在一起,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髓,冷汗瞬间浸透了粗布衣衫。
我蜷缩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死死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敛息丹的反噬?”龙飞飞皱起眉,往前走了一步,“我帮你顺顺经脉,能缓解些。”
“不用你假好心!”我挥开他伸过来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滚远点,现在装出一副好心肠的样子给谁看?”
他却没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
月光从他耳侧照过来,能看到他下颌线的弧度,硬朗得像刀削过,却在靠近嘴角的地方有一道浅疤,大概是少年时留下的,让他的神情添了几分不羁。
“泉生,”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我知道你不信我。但现在我们的敌人是龙昭,不是彼此。你需要我的帮助,就像我需要你扳倒他一样。”
“我不需要。”我咬着牙说,可身体的痛苦让我的声音越来越弱。
他没再说话,只是突然蹲下来,不由分说地握住我的手腕。
他的掌心带着一股温和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进我的经脉,像在梳理打结的丝线。
那股力量很稳,带着一种熟悉的暖意,让我瞬间想起很久以前,那时我还是拂安,最后一任天帝青阳总爱这样帮我抚平战后躁动的神力,他的指尖也是这样烫,眼神也是这样专注。
我猛地一震,用力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动。”他的气息离得很近,带着淡淡的海盐味,“再闹,疼的是你自己。”
柴房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睫毛很长,在月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眉骨上的刀疤,看着他颈间那点被我划破的血珠,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荒谬的念头。
他和青阳,竟有几分相似。甚至连狡猾虚伪,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他不是青阳。青阳早在唤醒我时,陨身了。
我看向窗外,月光落在远处的宫墙上,结界的淡紫色光芒像一条毒蛇,盘踞在黑暗里。
“好了。”龙飞飞松开手,他的指尖有些凉,“能撑到天亮了。”
我没说话,只是将手腕缩进袖子里。经脉的疼痛果然减轻了些,只剩下隐隐的痒意。
他站起身,拿起地上的油布包,塞进我怀里:“布防图上标了禁地的位置,龙昭每天子时会离开禁地半个时辰。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很轻,像从未出现过。
门被轻轻带上的瞬间,我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怀里的油布包很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我低头看着那包东西,又想起他颈间的血珠,想起他靠近时的海盐味,想起那双与青阳相似的眼睛。
荒谬。
我用力晃了晃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开。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打开油布包,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线条。
禁地的位置被用朱砂标了个圈,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内有锁神阵,需以人血为祭,纯阳之人心头血最佳,辅以灵力冲击,方可破之。”
心头血……
我摸了摸胸口,
窗外的风又大了些,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我将布防图重新包好,藏进干草堆深处,然后握紧了庆生的匕首。
子时。
还有三个时辰。
龙飞飞……他每次都表现地那么诚恳……可每次都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