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兜比脸都干净!”
冥渊拍了拍空荡荡的腰间,露出犬齿笑,“好余哥,你就帮帮忙啦!等老子干票大的,第时间给你打一个纯金还镶钻的棺材让你升官发财!”
“我去你娘的棺材——”
章余抬脚想踹,脚尖却在触到冥渊膝盖时猛地收回。
想起这段时间这混球反常的举动,更想起方才冥渊吼出“母亲被穿琵琶骨”时,那声像被掰断脊梁般的哽咽。
“余哥?”冥渊抬头看他。
“罢了罢了,和你做兄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章余这才回过神,骂骂咧咧地解下腰间钱袋砸进老者怀里,嘟囔道:“我爹给我的灵石还没焐热呢……”
老者攥着钱袋发怔,冥渊挑眉,战戟杆敲了敲老者膝盖。
“怎么,嫌少?”
“不……”老者喉结滚动,指腹摩挲着钱袋边缘,他忽然抬头,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硫磺灯的油烟里亮起:“只是现在才觉得自己是活着!”
“这就对了嘛!”冥渊咧嘴一笑,“疼就喊出来,恨就杀回去,这才是活人该有的样子!”
“别他妈扯淡了!”章余踹了脚冥渊战戟,“老子看着钱袋就心疼!走了!”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时,硫磺灯忽然暗了暗。
“对了老板,你们这里有短暂提升功体的猛药吗?”冥渊望向老者问道。
老者一愣,慌忙转身在柜台残骸里翻找:“有是有,不过这药性子太烈,老身还没来得及——”
“谢了!”冥渊一把夺过药瓶,瓶身上“燃魂”二字在火光中猩红如血。
“记住了,以后干些正经营生!”
冥渊冲老者挥了挥手,战戟在地上拖出刺啦声响。
他忽然转身,却发现巷口空荡荡的,哪还有章余的影子。
“卧槽余哥呢?等等我!”
他撒腿往前跑,战戟差点勾住自己裤脚。
转过街角时,却见章余靠在墙上挑眉看他:“喊魂呢?老子在这儿!”
老者站在巷口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
自己跪在仙族善堂前,任由断指的血滴进雪地里,以为这辈子都要跪着讨生活。
十年后的今天,眼前的两个少年,让他明白——有些东西,哪怕断指剜肉,也不能丢。
尊严!
傲骨!
还有这世道最后一丝的人味儿。
当被践踏者开始仰望星空,便是天地变色之时。
“卧槽余哥你等等我嘛?”
冥渊扛着战戟边追边喊道,“不就是花了你几枚灵石嘛,等老子发达了,赔你一车上品灵石!”
“我信你个鬼,你个死泼魔坏得狠!”
冥渊总算追上他,继续说道:“再说了,砸那黑店多爽啊,也算为那群姑娘.....”
说道这里,冥渊的眼神忽然暗了暗,不再言语。
“怎么了?”章余察觉他神色不对,踢了踢他战戟杆,“又犯疯病?”
“没找到……”
冥渊垂下眼睑,“没找到能让那位姐姐直起脊梁的东西。”
“你以为真有那种东西吗?”
“疯子,你说那东西是什么?金铃铛?银锁?还是绣着‘夫为妻纲’的香囊?”章余反问道。
“那些破玩意...不过是....”
“不过是往伤口上撒盐的爪子。”章余替他说完。
“好友,”他忽然抓住章余的手腕,“你说咱们砸了那么多东西、烧了那么多契约,到底有没有用?”
“疯子,你以为救世是砸核桃?”
章余反手用墨笔敲他脑门,“真正要拆的不是金子做的笼子,而是那些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烂规矩,是觉得‘乱世女子必须用贞洁换活路’的腌臢念头。”
冥渊沉思片刻忽然大笑,笑声惊起檐角夜鸦。
“那老子要先砍了制定规矩的狗东西,再给那位妙音姐姐开间绣坊!”
他用战戟尖挑起纸船,让它顺着积水漂向更远处,“绣坊的名字就叫——‘老子乐意’!”
章余笑着摇了摇头,“行,先攒钱给你治治起名的毛病,再开间绣坊——给那些从淤泥里爬出来的女子一个港湾。”
“让她们想穿红就穿红,想穿黑就穿黑,想嫁谁就嫁谁,
“哪怕一辈子不嫁,
“也能拍着桌子骂——‘老娘的身子,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远处传来更夫敲锣的声音,惊破了坊市的虚伪寂静。
“走了,去城西赌坊。老子要赢匹魔狼,以后给绣坊当看门犬。”
“滚蛋,先把老子的灵石还了再说!”
“啊?我欠你灵石吗?”冥渊睁大眼睛,假装疑惑道,“余哥你莫不是没睡醒?咱们兄弟之间谈什么灵石不灵石的——”
“你大爷!”
章余抬脚踹过去,却被冥渊灵活躲过,“你刚刚砸黑店,是老子给你赔的钱,现在想赖账?”
“嗐,那黑店你不也砸了嘛!”冥渊边跑边回头,狡黠笑道:“再说了,提上裤子不认账不是咱们混江湖的基本操作吗?”
“你他娘的还敢说?”章余抄起路边的木棍追上去。
“哈哈哈!”
冥渊边跑边笑,战戟在地上拖出刺啦声响,“余哥你追得上老子,老子就把裤衩套头上裸奔!”
“你以为老子追不上?”
章余抄着木棍狂奔,忽然被块石子绊得踉跄,“卧槽!死泼魔你给我——”
两人突然刹住脚。
“对了好友……”
冥渊的笑忽然僵在脸上,“我骂她婊子无情……”
“老子该给她道歉。”冥渊忽然蹲下来,盯着脚边的野菊花,“可我不知道该拿什么赔罪……金铃铛?太脏。守宫砂?她恨不得刮掉。”
“疯子,”章余用木棍敲了敲他脑袋,“你觉得道歉要带礼物?”
“不需要吗?”
“你只要走过去,”章余摸出怀里冥渊在弗国顺慧启的糕点,掰成两半,“把这半块糖糕递给她,说‘吃吗?’——就够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章余把糖糕他手里,“她被人骂‘脏’骂了很久,被人用‘贞洁’当鞭子抽了很久,现在最想要的——
“是有人把她普通人看,像逸尘那样.....”
是啊,这个世界需要更多想逸尘这样的人...想起这至情至性的呆瓜,冥渊忽然笑了,他随即弯腰摘下几朵野菊。
“疯子你发什么癔症?薅野菊做什么?”
“你懂个屁!”
冥渊把野菊在掌心揉成花束,花瓣上的露水蹭得他满手都是——这混球砍人时手起刀落,编花环却像在和花茎打架。
“这是黄花!黄花闺女的黄花!”
“你他娘的是在给仇人编索命绳?”章余看得发笑,却被冥渊瞪了一眼。
“贞洁该是心不蒙尘,不是身困金笼。她踩过淤泥的脚,比那些跪久了的膝盖,干净一万倍!”
“说得对。”
章余点了点头,“身可污,心不可污;骨可折,志不可折!这才是真正的贞洁!”
“走吧。”
章余戳了戳冥渊后背,野菊的碎瓣从他指缝间漏下来,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星星。
两人拐过三条街时,一袭白衣正晃在巷口。
“好友……”
“老子的错。”
冥渊抬手打断逸尘,糖糕在掌心压出褶皱,“你说的对。或许沾了泥的花也能入殿!带路吧,老子要给姐姐道歉。”
逸尘愣住了。
“真的?”
“再墨迹老子反悔了!”
冥渊瞪他,却在转身时偷偷把野菊花环藏在背后——那玩意被他编得歪七扭八,像团被踩过的乱草。
章余憋着笑拍他肩膀:“走吧疯子,再晚你这花环就要撑不住了!”
“要你管!”
片刻后,三人在城西小院门前站定。
“叩叩。”逸尘敲门。
开门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腕间缠着和妙音同款的草编手环。她仰头望着冥渊,忽然指着他背后笑:“大哥哥藏了花花!”
冥渊耳尖爆红,手忙脚乱地把花环往身后藏,却被章余一把拽出来举到妙音面前。
“姐姐,这是疯子给你编的——”章余故意拖长声音,“黄花大闺女专属花环!”
妙音愣了愣,指尖抚过歪扭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冥渊掌心的汗,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她忽然笑出声,接过花环戴在头上,破损的花瓣擦过耳际,比任何金钗都衬她眼角的笑纹。
“好看吗?”冥渊闷声问。
“好看。比那些贵人送的金步摇好看多了。”
冥渊盯着她发间的花环,忽然把攥皱的糖糕塞进她手里。油纸裂开道缝,露出里面被压碎的糕点——那是他在黑市打架时都没舍得吃的甜。
“吃吗?”
他别过脸,战戟尖在地上画圈,“弗国的破糕点,甜得发腥。”
妙音咬下一口,糖霜落在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钻。
“真甜。”她轻声说,指尖摩挲着草编手环,“比我第一次赚的碎银还甜。”
冥渊抬头看她,发现她眼底没有泪,只有细碎的光,像星星落在井里,清亮亮的。他忽然想起黑市老者攥着钱袋说“现在才觉得自己活着”。
原来活着不是跪着啃泥,是能大大方方地接野花,吃甜糕,说“真甜”。
“姐姐!”
小丫头拽着妙音的裙角,“大哥哥的战戟能烤红薯吗?”
“去去去!”
冥渊抬脚作势要踢,却在小丫头缩脖子时,抬手摸了摸她的羊角辫,“老子的战戟是砍王八蛋的,烤红薯用章余的墨笔!”
“滚蛋!”
章余抄起扫帚追上去,“老子的墨笔是书天下的,烤红薯这种事找逸尘,他可是大厨!”
逸尘望着打闹的二人,忽然想起弗国老者说的“心若向阳”。
此刻暮色漫过小院,野菊的香混着糖糕的甜,冥渊的战戟上还挂着小丫头偷插的狗尾草,哪有什么阴沟,分明是人间烟火气,烫得人心发暖。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这世道的烂规矩,会被战戟劈开,被墨笔改写,被某位执剑的皇彻底推翻,被所有想直起脊梁的人,踩在脚下。
而他们,要做的是,当那第一个抬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