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兮听了这话一愣,继而低眉一笑,笔下不停,片刻后写好一张“药方”:
“春天桃花花蕊十二两,夏天的荷花花蕊十二两,秋天的菊花花蕊十二两,冬天的梅花花蕊十二两,还有玫瑰花花蕊十二两,将五样花蕊晒干,研磨成粉,再取雨水日的雨水,白露日的白露,霜降日的晨霜,小雪日的雪屑各十二钱,和上花蕊粉,再加十二钱的蜂蜜,十二钱的冰糖,十二钱的陈皮,丸成丸子,埋在花树下,病发时取出,以新梅为药引服下即可。”
“东西都是寻常物,只是时节下的水露霜雪难以巧得,不过王上贵为一国之主,人脉眼线遍布天下,这些应当不是问题。”
“哦?这药可有什么名目?”
“此药名唤‘五花十色花心丸’,专治好色多心之症。”
达延汗拿起药方瞧了会:“当真有奇效?”
“此药性温和,见效慢。”言兮说到这,抿唇微笑道:“一丸不成就吃十丸,今年不成吃到明年,左右能润肺开胃,清热解毒,味道香甜又好吃,等吃到人死时,自然病就好了。”
“噗嗤”一声,布和极力憋住笑意,努力做出板正严肃的模样。
达延汗斜了他一眼,又看着言兮,做出一副微嗔的样子:“你这是拿花糕点心的做法来糊弄我!”
言兮则反问:“难道王上就真有好色之症?”
达延汗沉着脸不说话,片刻松开,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地道:“你胆子比我想的要大许多。”
他这一生很少有人忤逆他,尤其在当上燕然王,成为一个独裁者后,更没有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这样看似顺心顺水的日子过久了,却让人觉得腻味。
在被言兮伶牙俐齿的戏谑后,他非但不恼,反而心里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欢快。
他将药方折好放入怀中:“罢了,既然没加砒霜,就当糖丸吃了。”
言兮站起身来:“现在没有别的病人待诊,我送王上吧。”
达延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自己还没说要走,她先有了逐客之意,整个燕然大概也只有她敢如此,把他当一个平常人对待了。
送达延汗出了毡包,言兮道:“今日王上既在,言兮在此向王上别过,来日就不去王帐请辞了。”
达延汗眉头一凝:“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
“去哪?”
“不知道,但不会留在燕然。”
达延汗原本松开的神情瞬时阴了下来,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你在威胁我?”
言兮秀眉微凝,不解道:“王上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达延汗一愣,也在诧异为何自己会这么想,好像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她在恃宠而骄,可即便她当真恃宠而骄,前提也是有“宠”,而但凡接触过他的人都了解,他是一向厌恶被威胁的,有时候宁可两败俱伤,也绝不肯让步半分,可是她怎么敢有恃无恐地试探他的底线。
也许她并没有威胁、试探,她就是真的打算离开,就像之前离开王帐一样,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一想到这,达延汗的心莫名有些慌了,面容一如既往的端肃,可语气中却多了丝难以捉摸的耐心与温柔:“为何突然就说要走?”
言兮环视碧蓝天空下的青青草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像是最后一次感受这样纯粹的自然风光。
“我原以为这会是世外桃源,没想到终究逃不了人事纷争。”
达延汗静默了片刻,道:“难道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和物?”
“自然是有的。”
言兮微微一顿,又浅笑道:“只是若我还在燕然,还在王上能看得见的地方,王上的疑心始终不会消除。有些事无法强求,倒不如就此放下,从此一别两宽,王上也能心得自在。”
达延汗没有说话,因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他确实从未放下对她的戒心,可又被她深深吸引着,以至于处在一个舍不下又不敢靠近的矛盾纠结地步。
她的离开是在帮他做下他应该做出的那个选择,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是沉默地上马离开。
第二日清晨,言兮和小叶儿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趁其他人尚酣睡时悄然离去。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两姐妹面面相觑了会,言兮去掀开帷帐,见外面特木尔押着一群人扔在毡包前,仔细一看,正是昨日来闹事的哈斯土司的下人和管家。
特木尔抱拳道:“这些人对姑娘不敬,我奉王上之命把他们带过来请姑娘处置。”
言兮看着这些人手脚被捆着,嘴巴也拿绳子勒住,只能发出呜呜声,跪在自己面前不停地磕头哀求,不禁秀眉微蹙。
“昨日的事已经揭过,何必又把人抓来?”
“他们对姑娘不敬怎能就这么轻易放过,王上说了要打要杀凭姑娘处置,姑娘不必心存顾虑。”
“若我说都放了呢?”
特木尔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答:“这……小人做不了主,姑娘要不自己跟王上说去?”
言兮顺着特木尔的目光,便看到不远处的土丘上立着一队侍卫,达延汗骑马立在中间,手握缰羁,静静地望着她。
二人对视上了一会,达延汗一拽缰绳,纵马而下,片刻就到了跟前,翻身下马,挑眉道:“怎么,不满意?”
“不是。”
“那是为什么?”
言兮默了默,道:“这些人不过是伥鬼,首恶不去,杀之无益。”
达延汗被这话梗住了,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而且直指问题核心,这些人是伥鬼,没有他们也会有别人,除去他们还会新的人成为土司们的伥鬼。
可他还需要借用这些土司的威望和势力来巩固自己的统治,所以哪怕亲眼见到这些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为非作歹,他还要装聋作哑地接受他们推出个替罪羊来顶锅的行为。
他能怎么办,国中反对他的人很多,多少敌对势力在蛰伏待机,若是此时他选择和这些“自己人”下手,无异于自掘坟墓。
良久后,他才闷声道:“给我点时间,很快……我会处理好的。”
言兮知道他所指,但只是浅浅一笑,道:“这是王上的家事,不必向我承诺什么。”
达延汗抬眸看向她:“还是要走吗?”
“嗯。”言兮点点头。
“我送你。”达延汗命人牵来两匹骏马,随手卸下她身上的行囊放在马背上。
言兮也不推辞了,和小叶儿将日常所需一应物件都打包好装载上马,而后随达延汗的卫队开道,向东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