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公公退下后,殿内只余我一人。
指尖的密报纸张粗糙,却仿佛带着烙铁的温度,烫得我心底一片雪亮。
李砚之,我的好皇兄,他母亲当年斗不过我母后,便想让她的儿子来赢我么?
可笑。
他以为在御药房安插一个旧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延续对我父皇的掌控,再顺便给我下点绊子。
可惜,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小满。
更算漏了,如今坐在凤位上的人,是我。
我将密报凑近烛火,看着它在火苗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撮飞灰,如同李砚之即将迎来的下场。
我没有立刻下令抓人。
一条被惊动的蛇,只会让它背后的整窝蛇都藏得更深。
我要的,从来不是一条小鱼,而是掀翻整片鱼塘。
次日清晨,我以凤体微恙为由,摆驾御药房。
消息传出,宫里不少人都在暗中看戏。
谁都知道,我与父皇关系微妙,御药房是他的心腹之地,我此举无异于将手伸进了龙口里。
我就是要他们看。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这后宫乃至整个大周,究竟谁说了算。
御药房内药香浓郁,上了年纪的老药丞,也就是李砚之安插的那枚棋子,领着一众药工跪地相迎。
我懒得看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脸,目光径直落在他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童身上。
那小药童正是前夜“呕血”之人,此刻脸色蜡黄,眼神躲闪。
“抬起头来。”我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院子都静得落针可闻。
小药童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瘫软在地。
我没再理他,转而看向那老药丞,语气里带了三分关切:“本宫听闻,御药房出了岔子?这位小公公的病,可查明了缘由?”老药丞躬着身子,声音还算镇定:“回禀陛下,是那小奴才自己不当心,误食了相克的药材,这才伤了身子。与……与供给陛下的汤药绝无干系。”“哦?”我拖长了尾音,踱步到一排排药柜前,指尖随意地划过一个个小抽屉上的标签,“绝无干系自然是最好。父皇的龙体要紧,容不得半点疏忽。你在这里当差十年,该是最懂这个道理的。”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声称是。
我停在一格写着“金丝草”的药柜前,状似无意地拉开,捻起一株。
这正是小满那日洒入药引的“金丝粉”的原型。
我将那草药凑到鼻尖轻嗅,而后转向他,笑意盈盈:“这草药性暖,按说与寒髓散是天生的对头。你说,若是一个人体内寒髓散的毒积得深了,用上好的金丝草,能不能吊住一口气?”老药丞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到了我脚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陛下恕罪!老奴……老奴不知您在说什么!”“不知道?”我轻笑一声,将手里的金丝草丢回抽屉里,“不知道不要紧,慢慢就会知道了。本宫近来总觉得气血不畅,想来是前些日子受了惊吓,伤了根本。你既是御药房的老人,经验丰富,便由你,为本宫专门配一副‘温脉固元’的方子吧。”我刻意加重了“专门”二字。
这是阳谋。
他若应下,日后我这方子里但凡出一点问题,他就是万死难辞其咎。
他若不应,就是明晃晃地告诉我他心里有鬼。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也不逼他,只留下一句“本宫等着你的方子”,便在一众复杂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回宫的路上,我绕道去了养心殿。
父皇正在批阅奏折,见我进来,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儿臣给父皇请安。”我规规矩矩地行礼。
他这才搁下朱笔,靠在龙椅上,神情莫测地看着我:“听说,你去御药房了?”“是,”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儿臣忧心父皇的药饮安危,便去瞧了瞧。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一个小小的药童,竟敢在御药房里胡乱吃药,险些闹出人命。儿臣想着,这御药房的管教,似乎松懈了些。”他眯起眼,”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皇兄的人,管着父皇的命。儿臣,不放心。”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倒是有心了。不过是一个奴才,处置了便是。”“处置一个奴才容易,”我步步紧逼,“可谁能保证,这背后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奴才?父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沉默了,那双与我极为相似的眼睛里,翻涌着帝王的猜忌与怒火。
他可以容忍我这个女儿坐上凤位,却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哪怕是他的亲儿子,来挑战他至高无上的权力。
我清楚地知道,我今日这番话,就像一颗钉子,已经牢牢地楔进了他与李砚之的父子关系里。
目的达到,我不再多言,安静地告退。
离开养心殿,我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去了小满暂居的偏殿。
她正在窗下绣一方手帕,见我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细细端详她的眉眼。
真像,她的眉眼,与柳氏的画像有七分相似,而那剩下的三分,则像极了父皇。
我亲手为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轻声问:“怕不怕?”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声说:“能为陛下做事,小满不怕。只是……只是有些担心,会给陛下惹麻烦。”“你不是麻烦。”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小满,你记住,你不是任何人的麻烦。从今往后,你要光明正大地活在这宫里,活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只有站在光里的人,才不会被阴影吞噬。”她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牌,递给她。
玉牌温润,上面用阳文刻着两个字:昭宁。
“这是?”她不解地问。
“你的封号。”我告诉她,“从今日起,你便是‘昭宁姑娘’,食二品宫份,享独立院落。而你的院子,我已经为你选好了地方。”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就在御药房的后院。那里清净,也方便你……钻研药理。”小满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从惊愕到恍然,最后化为一片坚毅的亮光。
她终于明白,我不仅仅是要给她一个身份,更是要给她一把插进敌人心脏的刀。
正说着,韩公公匆匆从殿外进来,脸色凝重地在我耳边低语:“陛下,刚得到消息,御药房那老药丞……畏罪自尽了。”我眼神一凛。
畏罪自尽?
说得好听。
怕是李砚之等不及,要杀人灭口了。
他以为死无对证,我就拿他没办法了吗?
他错了。
老药丞的死,恰恰证明了我所有指控的真实性。
父皇的多疑,会被彻底点燃。
而我,也该让我的棋子,名正言顺地入局了。
我转头看向小满,她的手紧紧攥着那枚“昭宁”玉牌,指节发白。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怕,这只是个开始。”我的目光越过她,望向御药房的方向,夜色渐浓,那里仿佛一个蛰伏着无数毒蛇的深渊。
我缓缓勾起唇角。
没关系,深渊而已。
既然你们都喜欢躲在暗处,那我便亲手点一盏灯,放在这深渊之上,让所有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
那盏灯,就叫昭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