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春天，总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痒的暖意。朱雀大街上，车马粼粼，人声鼎沸，连空气里都飘着脂粉香、酒气和新出炉的胡饼味道。
沈砚之今天难得没有埋首于吏部的公文堆里。他刚结束一场冗长的议事，便被同僚硬拉着来逛西市。春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柳丝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点点光斑，倒也驱散了几分朝堂的沉闷。
“沈兄，你看那处的杂耍，热闹得很！”同僚指着不远处围满人的圈子，兴致勃勃。
沈砚之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经意间掠过街角。那里，一个青衣女子正弯腰，小心翼翼地将一只受伤的信鸽捧起。她的动作轻柔，眉宇间带着一丝担忧，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不知怎的，脚步竟不由自主地朝那边挪了几步。
女子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算不上绝色，却自有一种温婉沉静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
“公子有事？”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轻柔悦耳。
沈砚之指了指她手中的鸽子：“这鸽子……伤得不轻。”
女子点点头，有些发愁：“是呢，不知是哪家的信鸽，翅膀被箭擦伤了。我看它可怜，想先带回去处理一下伤口。”
“箭伤？”沈砚之眉头微蹙。信鸽带箭，多半与传递消息有关，若是重要的讯息，恐怕会误事。他仔细看了看鸽子的脚环，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苏”字。
“姑娘可知这信鸽的主人是谁？”
女子摇了摇头：“不知。我只是路过此处，见它掉落在地。”
沈砚之沉吟片刻：“在下沈砚之。这信鸽或许事关紧要，姑娘若不嫌弃，可否让在下将它带回处理？我府中有擅长疗伤的仆役，或许能让它尽快恢复。”
女子打量了他一眼。眼前的男子身着青色锦袍，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眼神清正，不似奸猾之人。她略一思索，便将鸽子递了过去：“如此，便多谢沈公子了。小女子苏清沅。若鸽子痊愈，还请公子告知一声，也好让我放心。”
“自然。”沈砚之接过鸽子，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指尖，只觉一片微凉。他定了定神，“不知苏姑娘家住何处？待鸽子好转，我派人送还，或是告知姑娘。”
苏清沅报了个地址，就在城南的一处巷弄里。
“多谢沈公子。”苏清沅盈盈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沈砚之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手中信鸽轻轻扑腾了一下翅膀。他低头看了看鸽子，又想起那双清澈的眼睛，心中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同僚凑了过来，打趣道：“沈兄，看什么呢？魂都快没了。”
沈砚之收回目光，轻咳一声：“没什么，遇到一只受伤的信鸽罢了。”他将鸽子交给随从，“好生带回府中医治，莫要怠慢。”
“是，公子。”
那之后几日，沈砚之时常会想起苏清沅。他派人打听了一下，得知苏家是城中一个没落的书香门第，苏清沅自幼随父亲读书，性情温婉，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
几日后，信鸽的伤势渐渐好转。沈砚之亲自提着一个小巧的鸟笼，按照苏清沅说的地址寻了过去。
苏家的宅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雅致。门扉轻叩，开门的正是苏清沅。见是他，她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一抹浅笑：“沈公子来了。”
“鸽子好多了，特来送还。”沈砚之将鸟笼递过去。
苏清沅接过，打开笼门，那信鸽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便朝着远方飞去。
“多谢公子费心了。”苏清沅感激道。
“举手之劳。”沈砚之看着院内墙角的几株兰草，“苏姑娘雅兴。”
“不过是些寻常花草，让公子见笑了。”苏清沅侧身让开，“公子里面请，喝杯清茶吧。”
沈砚之没有拒绝。
院中葡萄架下，一张石桌，两把石凳。苏清沅沏了茶，茶汤清澈，香气淡雅。两人隔着石桌相对而坐，起初还有些拘谨，聊着聊着，话题便多了起来。从诗词歌赋到坊间趣闻，竟意外地投缘。
沈砚之发现，苏清沅不仅温婉，还颇有见识，并非寻常深闺女子那般无知。而苏清沅也觉得，沈砚之虽身居官场，却没有那般市侩之气，谈吐不凡，待人温和。
那日的相处，如春风拂过湖面，在两人心中都留下了淡淡的波纹。
自那以后，沈砚之便时常找些借口去苏家。有时是送几本书，有时是借几幅字画，有时只是闲坐片刻，喝杯清茶。苏清沅也从不拒绝，每次都含笑相迎。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情愫悄然滋生。长安的柳色绿了又黄，朱雀大街上的行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而沈砚之和苏清沅的眼神交汇间，多了几分旁人看不懂的温柔。
沈砚之的母亲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一番打听后，对苏清沅也颇为满意。于是，便托了媒人，前往苏家提亲。
苏家父母本就对一表人才的沈砚之十分欣赏，又见女儿对他有意，自然是欣然应允。
订亲的那日，长安城飘起了细雨，淅淅沥沥，却丝毫不影响两家的喜气。沈砚之看着手中那枚温润的玉簪——那是他送给苏清沅的订亲信物，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婚那日，苏清沅身着红妆，笑靥如花的模样。
苏清沅坐在窗前，抚摸着腕上沈砚之所赠的银镯，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窗外的雨打湿了芭蕉叶，也滋润了她心中对未来的憧憬。
那时的他们，以为幸福会像这长安城的岁月一般，绵长而安稳。却不知，命运的狂风，早已在不远处悄然集结，即将吹散这刚刚萌芽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