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沈大人”,像一把冰锥刺进沈砚之的心口。他僵在原地,看着她眼中刻意拉开的距离,只觉得五内俱焚。
“清沅,”他艰涩地开口,“现在,所有障碍都没了。你父亲的冤屈昭雪了,瑞王倒台了,柳家也再不敢作祟。我们……”
“我们怎样?”苏清沅打断他,将那本旧书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沈大人如今是朝中柱石,前途无量。而我,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罪臣之女,侥幸脱了罪罢了。你我之间,本就隔着云泥之别,从前是,现在……亦是。”
“你在胡说什么!”沈砚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蹙眉,“在你心里,我沈砚之就是这样看重身份地位的人?我等了五年,找了五年,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带回身边,难道是为了这些?”
他的眼中布满红血丝,连日来的奔波加上此刻的心痛,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却也更显真切。苏清沅被他握得生疼,却没有挣扎,只是看着他,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可我怕了啊……”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恐惧,像山洪般决堤:“破庙里的酷刑,牢里的黑暗,柳如烟的算计,瑞王的狠辣……我怕了!我怕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日子,更怕因为我,让你也坠入深渊!沈砚之,我累了,我想找个安稳地方,平平静静地过余生,不想再卷入这些纷争了……”
她说着,用力想抽回手:“你放我走吧。就当……就当当年长安的那段情,是一场梦。”
“我不准!”沈砚之死死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眼眶赤红,“梦?那不是梦!是刻在我骨血里的执念!苏清沅,你想走可以,但你得告诉我,这五年来,你对我半分情意都没有?这几个月的相处,你对我全是假意?”
苏清沅被问得一窒,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怎么会没有情意?若没有,她不会在江南午夜梦回时泪湿枕巾;若没有,她不会在他受伤时心疼不已;若没有,她不会在听到他为自己对抗整个朝堂时,心动如擂鼓。
可那份情意,早已被恐惧和不安层层包裹,让她不敢再触碰。
她别过头,咬着唇不肯说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沈砚之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心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他缓缓松开她的手腕,指尖轻轻拂过她被攥红的地方,声音低沉而疲惫:“清沅,我知道你受了太多苦。是我太急了,没能好好等你缓过来。”
他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暮色,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不想走也没关系,想走……也可以。但在你做出决定之前,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苏清沅愣住了,抬头看向他的背影。
“我不逼你,也不烦你。”沈砚之继续说,“我就在府里,就在你看得见的地方。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愿意再信我一次,就来找我。若你终究还是想走,我……我送你走,保证此生不再打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他赌不起了,只能将选择权交到她手里,赌她心中那点未灭的情意,能敌得过所有恐惧。
说完,他没有再看她,转身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清沅压抑的哭声。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之果然没有再逼迫她。他依旧忙于公务,却总会在每日清晨让侍女送来一束她喜欢的兰草,会在她去花园散步时,远远地站着,不靠近,也不离开。
他处理完苏家的后事,将苏父的牌位请进了沈家祠堂,日日上香祭拜,做得比她这个女儿还要周到。他甚至让人重新修缮了苏家在长安的旧宅,说等她想回去看看时,随时可以住。
他用一种近乎卑微的温柔,一点点渗透进她冰封的心底。
苏清沅看在眼里,心中的挣扎越来越剧烈。她看到他深夜伏案批阅公文时的疲惫,看到他对着苏父牌位时的恭敬,看到他远远望着自己时,眼中那份未曾熄灭的深情。
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胆小了?是不是把那些伤痛看得太重,反而忽略了眼前这个人的真心?
这日,她去祠堂给父亲上香,恰好遇到沈砚之也在。他手里拿着一支新折的兰草,正轻轻放在苏父牌位前。
“岳父大人,”他低声说,“清沅最近气色好了些,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只是她心里的结还没解开,或许……是我做得还不够好。但我不会放弃的,您等着看,我一定会让她重新笑起来的。”
苏清沅站在门口,听着他的话,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沈砚之转身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地擦了擦眼角,像个被撞破心事的孩子。
“我……”
“沈砚之。”苏清沅走上前,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我想……回苏家旧宅住几天。”
沈砚之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点头:“好,我让人收拾一下,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苏清沅看着他,“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
沈砚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若有任何需要,立刻让人告诉我。”
苏清沅回了苏家旧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却因为久无人居,多了几分萧索。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墙角那株父亲亲手种下的石榴树,想起了很多往事。
想起初遇时,他弯腰为她拾起掉落的发簪;想起订亲时,他笨拙地为她戴上银镯;想起他出征前,那句“等我回来”;想起江南五年,他从未放弃的寻找;想起他为了救自己,不惜与整个朝堂为敌……
那些温暖的记忆,像春日的阳光,一点点融化了她心中的坚冰。
她终于明白,自己害怕的从来不是身份的悬殊,不是旁人的算计,而是失去他的恐惧。正因为太在乎,才会在受伤后,用逃避来保护自己。
可逃避,终究换不来幸福。
三日后,沈砚之正在府中处理公务,侍女匆匆来报,说苏姑娘回来了。
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跑着迎了出去。
苏清沅站在府门口,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疏离,眼神清澈而坚定。看到他跑来,她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笑容。
“沈砚之,我回来了。”
沈砚之冲到她面前,喘着气,看着她的笑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想通了。”苏清沅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过去的伤痛,我无法抹去,但我不想再让它阻碍未来了。沈砚之,我信你,我们……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沈砚之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中,仿佛怕这只是一场梦。直到感受到她真实的体温,他才紧紧抱住她,声音哽咽:“好……好……”
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释放,所有的隔阂、误会、恐惧,都在这个拥抱里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