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要碰我哥哥！”
西陵弗国的神子宫内，慧启尖叫着扑向闯入的执法长老。孩童死死抱住悟心的右臂，却发现那手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金线般的血管变作桃枝纹路，最后定格成暗红。
慧启瞪大眼——他永远记得那抹血色：不再是独属于神子的金血，而是凡人的红。
“哥哥的血......”
慧启的瞳孔映着那抹刺目的红，喉间泛起哽咽。
曾几何时，他在殿外偷看过哥哥为子民祈福，指尖渗出的金血滴入净水钵时会绽开莲花，可此刻......
“看好了！”
当指尖刺破皮肤的瞬间，本该涌出的金汞此刻却全是赤红。
“念帝大人本应是金光琉璃体！”
长老甩袖擦去指尖血污，锁链重重抽在悟心后背，“此刻，竟与凡夫俗子别无二致！”
“神血化赤，必遭魔噬。你还有何话说？”
慧启爬向血泊中的哥哥，却被长老用锁链拦住去路。
“小启......”
悟心唇角勾起苦笑。声音混着血沫，“去把墙角的经卷......”
话未说完，长老的锁链已缠住他咽喉。
“哥哥——！”
慧启撕心裂肺的呼喊撞在神子宫的穹顶。
他奋力仍朝着血泊中的悟心爬去。
“小启别过去！“莫染尘的身影突然笼罩下来。手臂死死箍住他的腰。
“放开我！“慧启转头咬住莫染尘的手腕，咸腥的血味混着泪滴滚进嘴角。
可莫染尘的手臂如铁铸般纹丝不动，：“小启乖......别去......”
“尘君！”
楚灵汐的泪滴在慧启发顶，她颤抖着伸手想抚摸孩童的脸，却在触到他泪痕时猛地缩回。
“你放开我！”
慧启挣扎着踢打，却被莫染尘按在怀里，听见对方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得惊人，“莫大哥，求你......放开我......”
悟心望着角落里相拥的三人，忽然笑了。
“法明长老......”
他艰难地开口，喉间的锁链却越收越紧，“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强迫桃夭姐姐....还有....小启他......“
“老衲省得。”
“如此，便好！”
悟心闭上眼，任由锁链将自己拉出殿外。
楚灵汐压抑的啜泣，还有慧启逐渐远去的、喊着“哥哥“的声音。
“长老......能否再让我说一句话？”
悟心的喉间被锁链勒出血痕，却仍固执地望向角落里的慧启。
执法长老的念珠在掌心转动三圈，最终轻轻颔首，锁链稍松的刹那，殿外的风沙卷着桃花香灌了进来。
“师兄......”
悟心的目光越过慧启头顶，落在莫染尘身上，“小启就托付给你了......”
莫染尘喉结滚动，指腹在慧启后颈的昏睡穴上停留三息，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师弟放心。“
悟心笑着点头，“如此......我也心无牵挂了。”
“哥哥——！”
慧启的哭喊声被殿门重重切断。
殿外・黄沙漫道
悟心被拖着大街游行时，路过桃夭的客栈时，忽然顿住脚步。
“长老......能停一下吗？”
执法长老叹了口气，最终轻轻颔首，锁链在他脚踝处松了半寸。
悟心踉跄着扑向门板，指尖抚过冰凉的木纹。初次见面时，桃夭曾在这里笑着递给他一块桂花糕，说「神子也该尝尝人间的甜」。
此刻糕点的甜香早已散尽，唯有门上的铜锁泛着冷光。
“姐姐....”
他的额头抵在门板上，血珠顺着下颌砸在门槛上，洇出小小的花。
“这样也好......希望往后的日子，你能活出自我....不再....”
锁链再次收紧时，他听见门内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瓷器碎裂，又像是压抑的呜咽。又似乎是某人滑坐在门后，后背抵着门板的声音，悟心笑了任由长老拽着转身。
审判台方向・风沙骤起。
当他被钉上镇魔柱时，弗国的风沙突然卷着桃花香扑面而来。悟心望着远处紧闭的客栈大门，此刻却盼着风能吹开那扇门，让他再看一眼她的笑。
原来这就是人间啊——有背叛，有离别，有疼痛，有即便被锁链勒住咽喉，也想再看一眼心上人的荒唐。
“神血化赤，罪无可赦！念其护佑弗国有功......”
长老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剥夺其念帝身份，逐出弗国，永不得回！”
长老掷出的判书被风撕成碎片，其中一片恰好落在他掌心，悟心忽然想起桃夭的指尖抚过他眉心的触感，想起她耳后若隐若现的桃花胎记，想起她每次说谎时都会轻咬下唇的习惯——原来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她眼底的挣扎，早就知道她身上的魔虫，早就知道这场相遇从一开始就是场阴谋。
可是他不后悔。
侍卫们粗暴地扒去他身上的念帝袈裟，露出底下早已被血水污染的素白里衣。
金线在风沙中簌簌掉落，像极了他被剥离的身份——那些曾被顶礼膜拜的象征，此刻成了撕扯他血肉的利刃。
第一块砖头砸中他额头时，他笑了。
疼吗？疼。可这疼痛如此真实，比金汞浇筑的金身更让他觉得活着。他终于明白，神子的血之所以会红，不是因为魔噬，而是因为他终于敢承认——他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会疼、会哭、会说谎的凡人。
“原来神子和我们一样会流血？”
捡破烂的张叔忽然笑了，缺牙的嘴漏着风，“那我拜他作甚？不如拜我自己！”
“我们把你当神！你却在禅房睡女人？！”
王婆的破瓦罐砸在悟心脚边，这个曾跪求他超度儿媳的老妇，此刻用拐杖戳着他的膝盖：“我每天三炷香供着你，你就拿这种脏事回报我？！“
“神子的血都红了，肯定被那小贱蹄子吸干了精气！”
卖胭脂的李娘子尖叫着捂住女儿的眼睛，却偷偷将悟心抄经的残页塞进袖口——那是她打算卖给黑市的「神子墨宝」。
“怪不得沙暴连年不停！你守不住弗国的安宁，却有空和女人偷情？！”
少女扑向他的长袍，精准地撕下金线布料：“你还穿着这个作甚？这上好的布料还不如给我做件新裙！“
她的话像投入油锅的水滴，人群瞬间炸开。
众人蜂拥而至的转身冲向神子宫，有人开始拆神子宫的金砖，有人砸毁弗幡，更有甚者跳进净水池打捞残留的金粉——那是他们曾坚信「喝了能治病」的神水。
悟心望着这些曾在自己面前叩首的人，忽然想起桃夭说过的话：“他们拜的不是神，是能替他们承担恐惧的靶子。”
看着子民们扛着金砖、抱着法器、拽着幡旗鱼贯而出。
另一波人踩碎他的神冠，扯掉他的腰带，更有甚者若不是被侍卫拦着甚至想剜走他的眼珠——因为，传说神子的眼睛能治百病。
他望着审判台上抓挠他皮肉的手，又望着神子宫里拆梁毁柱的手，忽然笑了——这些手曾在他面前双手合十，曾高举香火，曾书写「神恩浩荡」，此刻却在撕裂他的同时，也撕裂了自己对「神性救赎」的幻想。
“疼吗？”
执法长老于心不忍用身体挡住砸向悟心的石块。
“不疼。”
悟心摇头，血珠落进眼睛，却让视线更清晰，“我看见他们心里的恶，比任何魔都可怕——。”
长老望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老衲也终于懂了，你曾为弗国燃尽所有，却也照不亮人心的暗。”
他解下手腕上的念珠放在悟心掌心，“原来，人求的从来不是渡，是不劳而获的偷天换日....”
风沙掠过神子宫的断壁，将这句话刻进每一粒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