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马歇人不歇。
渴了,抓一把雪塞入口中。
饿了,啃几口冻得硬邦邦的肉干和炒面。
风雪模糊了天地,却挡不住这支铁骑前进的方向。
周德威,这个最老练的猎手,沉默地驾驭着队伍。
他深知自己肩负的重任:在李存勖主力到达之前,必须像一枚最坚固的楔子,钉在摇摇欲坠的成德镇心脏。
要稳住王镕那颗濒临崩溃的心,要整合溃散的成德军残部,更要像最敏锐的触角,捕捉汴梁军的一切动向。
“将军!前面就是滹沱河!冰封了,可以过!”
探马从风雪中钻出,脸上结满冰霜,声音却带着兴奋。
周德威勒住战马,举起手。
整个队伍,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声在风雪中回荡。
他极目远眺,风雪迷蒙中,隐约可见一道灰白色的冰带横亘前方。
过了河,就是成德镇的核心区域了。
“派三组哨探,前出二十里,扇形搜索!重点探查镇州方向有无梁军游骑,以及……成德军的旗帜!”
“其余人,下马!饮马,喂料!半炷香时间!过河之后,全速奔镇州!我要在日落前,看到镇州的城墙!”
“诺!”命令被迅速传递下去。
骑士们沉默地执行,动作迅捷而有序。
战马贪婪地舔舐着河岸边干净的积雪,骑士们趁机活动着冻得发僵的手脚,检查着弓弦和刀锋。
冰冷的空气中,只有金属轻微的碰撞声和战马咀嚼草料的沙沙声。
周德威也翻身下马,走到河边。
他蹲下身,拂开积雪,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敲了敲厚厚的冰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冰层很厚,足以承载骑兵通过。
他抓起一把冰冷的雪,用力在脸上搓了搓,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一振。
抬头望向东南方,风雪依旧肆虐。
可在他眼中,仿佛已经穿透了这片混沌,看到了那座被恐惧笼罩的镇州城,看到了杜廷隐那张冷酷的脸,更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决定河北命运的血色战场。
“王镕……希望你还撑得住。”周德威低声自语,声音被寒风瞬间吹散。
他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上马!过河!”
随着一声令下,八百精骑再次化作一道沉默的黑色激流,踏上了冰封的滹沱河面。
马蹄敲击冰层,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咔嗒”声,迅速消失在河对岸更加浓重的风雪之中。
他们的身影,如同投入河北这锅沸油的第一滴水,即将激起惊天的波澜。
李存勖率领的主力铁流,在晋中平原上卷起滚滚烟尘。
一人三马的优势此刻尽显无遗,骑士轮换乘骑,战马得以喘息,队伍始终保持着惊人的高速。
沿途州县,早已接到晋王钧令,提前备好了热水、草料和简单的饭食。
队伍不做丝毫停留,如同旋风般掠过一座座城池村庄。
李存勖始终冲在队伍的最前列。
冰冷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玄甲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猩红的大氅在身后拉出一道流动的火焰。
他感受着身下战马奔腾的力量,感受着身后三千铁骑汇聚而成的足以踏碎山河的磅礴气势,胸中的火焰燃烧得愈发炽烈。
“报——!”
一骑探马如同旋风般从前路驰回,冲到李嗣源马前,声音带着急促。
“禀将军!禀大王!前方三十里,已入赵州地界!斥候回报,未发现大队梁军踪迹!”
“但发现小股溃散的成德败兵,言杜廷隐主力仍在镇州外围,似在围困镇州,并分兵威胁定州!”
“另……周德威将军遣快马来报,其部已抵达镇州城下,与王镕取得联络!王镕……王镕已然病倒,但其子王昭祚及部分将领尚在坚守!”
“周将军正着手整编成德残部,并派出大量游骑,探查梁军虚实!”
“好!”李存勖眼中精光爆射,“周德威不负所托!”
“传令!全军缓行!斥候前出五十里,扩大搜索范围!李嗣源!”
“末将在!”
“命你率本部五百精骑,脱离大队,轻装疾进!务必在日落前与周德威部汇合镇州城外!”
“告诉他,本王率大军随后即至!让他给我死死钉在镇州,盯紧杜廷隐!一只苍蝇,也不许从镇州飞出去报信!”
“末将遵命!”
李嗣源抱拳领命,眼中凶光闪烁,立刻点齐本部最精锐的五百骑士,向着东南方向绝尘而去。
李存勖望着李嗣源远去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经过长途奔袭,士气依旧高昂的大军,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自信的弧度。
他扬起马鞭,指向赵州腹地的方向:
“继续前进!目标——赵州腹地,野河之畔!”
“本王要让杜廷隐这条汴梁的恶犬,和他背后的主子朱温,在野河岸边,听到我沙陀铁骑的——”
“惊雷!”
“吼!”
低沉的应和声,闷雷滚动。
黑色的铁流再次启动,带着更加明确的目标和滔天的杀意,碾过赵州苍茫的大地。
地平线上,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却愈发浓重。
柏乡战场的轮廓,在年轻的晋王眼中,已越来越清晰。
汴梁·紫宸殿。
龙涎香的气息,也掩盖不住那股沉甸甸的压抑。
自王重师血溅许州、刘知俊叛逃的阴霾笼罩以来,这座象征帝国心脏的宫殿,便再未有过真正的安宁。
朱温斜倚在御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紫貂裘,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灰败。
案几上堆叠的奏报,多是关于关中李茂贞因刘知俊叛逃而蠢蠢欲动、魏博罗绍威对“协防”深冀“成功”的贺表、以及各地因诛杀王重师而引发的暗流涌动。
他疲惫地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杜廷隐拿下深、冀,算是夹寨惨败后唯一能让他稍感慰藉的消息。虽然这根稻草上,沾满了冀州军民的怨魂。
“报——!河北八百里加急军情!”
一名浑身被汗水浸透的军校,连滚爬爬冲入大殿,扑倒在御阶之下:
“启禀皇上!晋,晋军动了!李存勖亲率大队沙陀骑兵,一人三马,已…已出晋阳,星夜兼程,直扑河北!”
“其前锋周德威,率精骑数百,已抵镇州城外!”
“成德王镕残部士气复振,王处直亦在定州集结兵马!看其动向…是…是冲着我军去的!”
“什么?”
朱温霍然睁开眼,一把推开侍奉在旁的宦官,枯槁的手指死死抓住榻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