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子,又是你!”
夹寨的耻辱,晋州“败退”被戳破的愤怒,王重师、刘知俊事件引发的内部剧痛…
所有积压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你竟敢…竟敢离开你的乌龟壳,跑到河北来撒野!真当朕…真当朕的刀锋不利了吗!”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的旧伤,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宦官慌忙递上金盂,朱温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眼神却因此变得更加凶狠癫狂。
“杜廷隐呢,他在干什么?深、冀已下,为何不乘胜拿下镇州、定州?为何让周德威这老匹夫钻了进去?”
朱温的怒火,马上转向了前线的将领,迁怒的毒焰在他眼中熊熊燃烧。
“回…回皇上!杜将军正率军围困镇州,并分兵威慑定州!然…然王镕、王处直残部据城死守,急切难下!”
“周德威来得太快,且其麾下尽是沙陀精骑,神出鬼没,我军游骑损失惨重,难以捕捉其主力动向……”
“废物!都是废物!”
朱温抓起案几上一方沉重的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
价值连城的美玉,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朕给了他精兵,给了他深、冀,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要朕教他打仗不成?”
李存勖竟然主动出击了,带着他那支在夹寨让梁军胆寒的沙陀铁骑。
这绝不是为了“救援”那么简单,这是要趁他朱温病,要他朱温的命。
是要在河北平原上,与他这个大梁皇帝,进行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决战。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殿外的朔风更甚,悄然爬上朱温的脊背。
他不能输,他输不起!
夹寨的惨败阴影犹在,若再在河北被李存勖击败,他朱温的威望将彻底崩塌。
这刚刚建立的梁国,恐怕顷刻间就会分崩离析。
“传旨!命杜廷隐!给孤死死钉在镇州!绝不能让王镕、王处直与李亚子合流!”
“同时,给孤盯紧李亚子的主力动向!孤,要亲遣大军北上,与这黄口小儿,决一雌雄!”
枢密使敬翔,被紧急召入紫宸殿侧后的值房。
这里的气氛,比紫宸殿更加凝重。
朱温焦躁地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室内踱步,脸色潮红,眼中布满血丝。
“子振(敬翔字)!”朱温猛地停下脚步。
“李亚子倾巢而出,来者不善!孤要亲遣大军北上,与他在河北平原决战!此战,关乎国运!帅位…孤该用何人?!”
敬翔心中一凛,这才是真正棘手的问题。
他深知,自从王重师冤死、刘知俊叛逃后,皇上对军中宿将的猜忌,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些跟随朱温起家的老将,功勋卓著,手握重兵,在军中和地方盘根错节,在朱温眼中,已不再是臂膀,而是潜在的威胁。
尤其是在这国运攸关的时刻,他绝不可能将倾国之兵,交给任何一个让他感到不安的宿将。
敬翔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位梁军重将的名字:
杨师厚:坐拥精兵数万,是梁军在河北最强大的藩镇力量。
用他,地利人和皆占,且其善战。但此人与地方势力勾连太深,半独立状态已久。
王镕、王处直之事在前,朱温岂敢将决战之兵交给一个根基深厚的藩镇强藩?
若其临阵倒戈或保存实力……
刘鄩:智勇双全,有“一步百计”之称,用兵老辣,是梁军硕果仅存的顶级帅才。
但他并非朱温嫡系出身,且性格刚直,与汴梁禁军将领关系微妙。
更重要的是,他与叛逃的刘知俊同姓同乡。
朱温那双多疑的眼睛,此刻恐怕正死死地盯着这一点。
用刘鄩,风险太大!
其他汴梁宿将,如牛存节、王檀等:或勇猛有余,智略不足;或资历尚浅,难以服众;或多或少,都与那些被朱温猜忌的老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敬翔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明白,皇帝想要的,不是一个能力最强的统帅,而是一个“最安全”、最不可能反噬的统帅。
一个根基浅薄、只能依附于朱温本人、且擅长防守的统帅。
因为皇帝内心深处,对李存勖的沙陀铁骑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惧,他需要一个能先稳住阵脚的人。
“皇上,李亚子挟夹寨新胜之威,沙陀骑兵来去如风,锐不可当。此战……当以稳守反击为上。”
敬翔的声音,带着谨慎的试探,““先挫其锋芒,耗其锐气,待其疲惫,再寻机决战。”
朱温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认同,这正是他潜意识里的想法。
他需要一道坚固的堤坝,先挡住李存勖这头猛兽的冲击。
敬翔捕捉到这丝认同,心中有了底,继续说道:“我军宿将,如杨师厚,坐镇魏博,牵制河东侧翼,不可轻动。”
“刘鄩将军智计无双,然刘知俊新叛,恐需坐镇西线,震慑关中。”
他巧妙地避开了敏感点,将朱温的猜忌包装成战略需要。
“至于汴梁诸将…”敬翔顿了顿,声音压低,“牛存节将军勇猛,然性情急躁;王檀将军沉稳,然资历尚浅,恐难当此决战之任……”
“那你说!孤该用谁?”朱温不耐烦地打断,眼中凶光闪烁。
敬翔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早已在朱温心中盘旋却又显得如此“不合常理”的名字:“臣以为,大将王景仁,可担此重任!”
“王景仁?”朱温眉头一皱。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淮南降将,原吴王杨行密麾下大将,以善守著称。
归附大梁不久,此前在晋州一线,似乎“成功”遏制了李存勖的攻势,让朱温在夹寨惨败后难得地“赢”了一次。
此人与旧部联系被刻意切断,在梁军中毫无根基,如同无根浮萍,只能紧紧依附于朱温这棵大树。
更重要的是,他擅长防守,这正是朱温此刻最需要的。
“王景仁…”朱温咀嚼着这个名字,他…能行?李亚子非比寻常!”
“皇上明鉴!”敬翔立刻补充,“王景仁久在淮南,与孙儒、钱镕等枭雄周旋,守城御敌,经验极为丰富!”
“晋州之战,其守御有方,李存勖无功而返,足见其能!且其为降将,在朝中军中毫无根基,唯有仰仗皇上恩威,方能立足!”
“其忠心,必系于皇上一身!用他,可保万全!”
“皇上只需遣一心腹监军,再调汴梁最精锐之禁军为其爪牙,则王景仁便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盾与最听话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