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傩面·烬燃
书名:傩狩 作者:柞水死徒 本章字数:3883字 发布时间:2025-08-12

黑暗。


粘稠的、死寂的、没有尽头的黑暗。


李宵的意识如同沉入无底深渊的残烛,微弱的光在绝对的虚无中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没有痛楚,没有寒冷,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一种缓慢溶解、回归虚无的沉沦感。他仿佛变成了一缕即将散去的烟,连“存在”本身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就是…死亡吗?


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一种想要就此放弃、融入这片永恒黑暗的倦怠。


就在这时——


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蓝色星火,毫无征兆地在绝对的黑暗中亮起。


星火只有针尖大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吞噬。但它倔强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清晰的悲怆与守护的意念。


万殇?


李宵那即将消散的意识被这星火轻轻触动,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是傩面…是那彻底崩解、为他燃尽最后的万殇傩面,在这意识弥留之际,留下的最后一点烙印?


星火轻轻摇曳,并未言语,却传递出一幅模糊破碎的画面:无尽的冰原,风雪呼啸,一根顶天立地的巨大冰蓝傩柱,柱体上镌刻着风雪与归途的傩纹,散发着亘古的孤寂与守护的悲愿。那是…万殇傩柱完整时的景象?


画面骤然破碎,化作无数冰蓝色的光点。每一个光点中,都闪过一个极其短暂的片段:


风雪交加的荒原上,一个模糊的身影,戴着同样冰蓝的傩面,艰难跋涉,身后拖着一串长长的、即将被风雪掩埋的足迹…


幽暗的矿洞深处,冰蓝的光芒爆发,冻结了扑来的狰狞鬼影,面具下的身影却踉跄后退,气息萎靡…


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轻轻放在冰蓝傩面守护的光晕之中,婴儿心口,一个微小的、暗紫色的印记若隐若现…


婴儿…荧儿?!


李宵的意识猛地一震!那些破碎的画面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强烈的、属于他自身的记忆洪流!不再是万殇的烙印,而是他自己的过往!


火!炽热的火焰舔舐着房梁,浓烟滚滚!母亲凄厉的呼喊,父亲将他狠狠推出火海时决绝的背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他抱着襁褓中瑟瑟发抖、心口却散发着诡异寒气的荧儿,在泥泞的荒野中亡命奔逃…每一次被那些扭曲的、散发着凶煞气息的“鬼影”追上,他都只能依靠本能和一股灼热的力量拼死抵抗,留下满身伤痕…直到遇见那个戴着冰蓝傩面的高大身影,将他和荧儿护在身后,独自迎向如潮的鬼影…


那冰蓝傩面!就是万殇傩面!是它,守护了他和荧儿最初的逃亡之路!


轰——!


所有破碎的记忆瞬间串联!万殇傩柱的守护悲愿,历代傩面持有者的孤寂背影,父亲母亲葬身火海的绝望,自己抱着荧儿在鬼影追杀下奔逃的恐惧,以及…万殇傩面在最后崩解时,那燃烧自身、为他争取一线生机的冰蓝星火!


守护!


这两个字,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在李宵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深渊中,轰然爆发!


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使命!不是为了传承的规则!是为了那被火光吞噬的父母!是为了襁褓中瑟瑟发抖的妹妹!是为了那冰蓝傩面下,一次又一次挡在他和荧儿身前、直至彻底崩灭的守护者!


为了荧儿!


“荧儿——!!!”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凝聚了所有不甘、愤怒与守护执念的无声咆哮,在无边的死寂黑暗中轰然炸响!


那点微弱的冰蓝星火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感召,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它不再是孤寂的余烬,而是化作了点燃这死寂虚无的火种!


嗡!


黑暗被撕裂!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的意志,如同破开冻土的嫩芽,从李宵意识的最核心疯狂滋生、蔓延!它粗暴地拽住了那缕即将消散的意识,不顾一切地向着“存在”的彼岸拉扯!


痛!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李宵刚刚复苏的感知!


仿佛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仿佛每一寸血肉都被撕裂又在强行粘合!喉咙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和内脏灼烧的焦糊味!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连动一下手指都如同搬动山岳!


他猛地睁开眼!


视线一片模糊,被粘稠的汗水和血污覆盖。他发现自己依旧趴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瘫软着,左臂那暗紫赤金交织的烙印如同活物般蠕动,带来钻心的灼痛和冰冷。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眉心处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荡和剧痛!仿佛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骨头,只留下血肉模糊的凹坑!那里…傩面…彻底消失了。


“呃…” 他试图呼吸,却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暗红色的血沫从嘴角溢出,带着内脏的碎块。


濒死!真正的油尽灯枯!新生的惊蛰之力彻底枯竭,经脉寸断,身体被凶煞侵蚀得千疮百孔,更失去了与傩面共生带来的本源支撑!他能清晰感觉到生命如同指间的流沙,正在飞速流逝。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绝境中,他的右眼——那只没有被赤金血脉主导的右眼,视野却异常清晰!


他看到了!


就在他身前,那座翻腾着无数痛苦鬼面的巨大暗紫血茧,此刻竟被一层奇异的光晕所笼罩!


不是凶煞的暗紫,也不是万殇的冰蓝,而是一种深沉内敛、带着大地般厚重与生机的…青碧色光芒!


光芒的来源,是血茧前方,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那人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单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短打,样式古朴,像是久远年代的装束。最引人注目的是,此人脸上覆盖着一张同样古朴的青铜傩面!


这张傩面与万殇的冰蓝孤绝、惊蛰的狂暴雷霆截然不同。它呈现一种温润的青铜色泽,表面镌刻着极其繁复的傩纹:连绵的山峦,蜿蜒的河流,破土而出的嫩芽,枝头绽放的花苞…纹路古朴流畅,充满了万物生发、厚德载物的盎然生机!


立春!这傩面的气息,与二十四柱空间深处那根立春傩柱,同源!


此刻,这戴着立春傩面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古老、极其缓慢、却又蕴含着某种天地韵律的步伐,围绕着那座翻腾的暗紫血茧行走。他/她(傩面遮掩了性别)的双手在身前不断结出一个个玄奥古朴的印诀,随着步伐的移动,印诀变幻。


每一个印诀完成,指尖都荡漾开一圈青碧色的涟漪,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无声地扩散开来,轻柔地拂过那躁动不安的血茧表面。


嗡…嗡…嗡…


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嗡鸣随着印诀的节奏响起,仿佛大地在春日里舒展筋骨的脉动。那青碧色的涟漪所过之处,血茧表面那些狰狞咆哮的鬼面竟如同被春风拂过的积雪,动作变得迟缓、扭曲,无声的嘶吼似乎也被这温润的生机所安抚、压制,变得模糊不清。翻腾的暗紫血焰虽然依旧汹涌,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充满生机的薄膜所包裹,向外散发的凶煞与侵蚀之力被大幅削弱!


立春傩舞!以大地复苏、万物生发之意,强行抚平凶煞的戾气!


李宵的右眼死死盯着那舞动的身影,心头剧震!此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废弃的古庙?又为何懂得立春傩柱的力量?他/她是敌是友?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血茧似乎被这持续的生机压制彻底激怒!


轰!


血茧核心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暗紫光芒!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凶煞意志轰然爆发!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整个血茧剧烈膨胀,表面的青碧色光晕被狠狠撕裂、排斥!无数张鬼面挣脱了生机的束缚,发出无声的尖啸,凝聚成一道粗壮无比、散发着灭绝一切生机的暗紫血煞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带着冻结灵魂的极寒与焚灭万物的暴戾,朝着那正在结印的立春傩面身影,狠狠轰击而去!


这一击的威势,比之前攻击李宵时强大了何止数倍!空间仿佛都被冻结、撕裂!


那立春傩面身影的舞步瞬间被打断!他/她似乎也吃了一惊,身形急退,双手印诀猛地一变,在身前瞬间布下层层叠叠、由青碧色生机凝聚的厚重光盾!


轰——!!!!


暗紫血煞洪流狠狠撞在青碧光盾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侵蚀与湮灭之声!青碧色的生机光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暗紫血煞污染、冻结、寸寸崩解!那立春傩面身影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连连后退,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留下深深的脚印!靛蓝的衣袖在能量冲击下碎裂,露出手臂上同样被震裂的伤口,渗出的血液…竟是带着点点微弱的青碧光泽!


他/她挡不住!这血茧爆发的力量,已经超出了立春生机的抚平范畴!


而血茧在发出这恐怖一击后,并未停止!核心的暗紫光芒再次急速凝聚,第二道、更加恐怖的毁灭洪流正在酝酿!那冰冷的凶煞意志死死锁定了立春傩面身影,带着必杀的决绝!


李宵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突然出现的援手,眼看也要被血茧吞噬!荧儿…彻底没救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时刻!


那戴着立春傩面的身影,在急速后退卸力的过程中,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她猛地止住退势,无视了手臂上崩裂的伤口和正在酝酿的第二波毁灭攻击。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呈现一种深邃冰蓝色、仿佛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青铜铃铛!


铃铛样式极其古老,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冰晶裂纹般的玄奥符文。在铃铛内部,没有寻常的铃舌,只有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散发着与万殇傩柱同源气息的冰蓝光芒,在缓缓流转!


万殇遗器?!


李宵的右眼瞳孔猛地收缩!这铃铛的气息,与他眉心彻底崩解的傩面最后燃烧的本源,同出一辙!


只见那立春傩面身影毫不犹豫,左手拇指在食指上狠狠一划!一滴带着浓郁青碧光泽、如同浓缩了大地生机的血液渗出,滴落在冰蓝铃铛之上!


叮——!


一声清脆、悠扬、仿佛能穿透灵魂、涤荡一切污秽的铃音,骤然响起!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血茧翻腾的无声咆哮,盖过了能量湮灭的刺耳鸣响!整个古庙废墟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随着铃音荡漾开一圈纯净的冰蓝色涟漪!


那正在酝酿第二波攻击的暗紫血茧,在这冰蓝铃音响起的瞬间,猛地一滞!核心急速凝聚的凶煞光芒如同被无形的寒流冻结,骤然停顿!血茧表面那些狰狞咆哮的鬼面,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源自本能的恐惧神色!它们无声地尖啸着,试图缩回沸腾的血焰深处!


立春傩面身影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


他/她左手托着那冰蓝铃铛,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璀璨到极致的青碧光芒,带着大地回春、唤醒生机的无上意志,朝着被铃音短暂震慑的血茧核心——那暗紫光芒最盛之处,凌空一点!


“立春·醒蛰!”


嗤——!


青碧色的光点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晨曦,无视了翻腾的血焰,精准地没入了血茧核心!


嗡——!!!


整个巨大的暗紫血茧,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异的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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