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后晋天福年间,秋。
中原战乱频仍,十室九空,盗墓之风盛行。一伙以心狠手辣、经验老道著称的盗墓贼,由绰号“穿山甲”的吴老七带领,盯上了位于邙山深处、传闻葬有前朝一位显赫将军的“镇岳冢”。据说此冢陪葬丰厚,更有削铁如泥的宝刀神兵。
“七爷,就是这儿了!” 一个瘦猴似的汉子指着前方一处被藤蔓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山壁,压低声音,“罗盘定穴,水法寻龙,错不了!下面就是主墓室!”
吴老七眯着一双三角眼,打量着山壁,又看了看周围阴森的地势,点了点头:“嗯,风水煞中藏吉,是个凶冢,但也正说明有好东西!老规矩,子时动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子夜,乌云蔽月。吴老七带着四个手下,用特制的洛阳铲和撬棍,悄无声息地清理掉藤蔓,露出了山壁上人工开凿的痕迹和一个被巨石半封堵的墓道入口。几人合力,用撬棍和千斤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封门石撬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合着土腥、腐朽和奇异甜香的阴风,瞬间从缝隙中涌出,吹得火把明灭不定。
“嘶…好重的阴气!” 一个年轻些的盗墓贼打了个寒颤。
“怕什么!富贵险中求!” 吴老七啐了一口,紧了紧腰间的短刀,“耗子,你打头阵!麻杆,举火把跟上!疤脸、老蔫,跟我断后!都机灵点!”
绰号“耗子”的瘦小汉子咽了口唾沫,举着火把,率先侧身钻了进去。墓道狭窄幽深,向下倾斜,墙壁上刻着模糊的壁画,内容多是将军征战、凯旋的场景,但色彩早已剥落,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鬼气森森。
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穹顶墓室出现在眼前。墓室中央,赫然是一具巨大的黑漆棺椁!棺椁四周,散落着一些早已朽坏的木质陪葬品和破碎的陶俑。墓室四壁,镶嵌着几盏早已熄灭的长明灯座。
“七爷!快看!棺椁!” 耗子兴奋地低呼。
“还有那边!” 麻杆举着火把照向墓室一角,“好多箱子!金子!肯定是金子!”
众人顺着火光看去,只见墓室东南角,堆放着七八口大小不一的木箱,虽然蒙尘,但箱体完好,隐隐透着不凡。
吴老七眼中精光爆射,贪婪压倒了警惕:“快!开箱!看看货色!耗子、麻杆,你们去!疤脸、老蔫,跟我去开棺!将军的宝贝,肯定贴身带着!”
就在耗子和麻杆兴奋地冲向木箱,吴老七等人围向棺椁之时!
“呜…嗷…”
一声低沉、充满警告意味的狐鸣,如同幽灵般在空旷的墓室中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寒意,瞬间让所有盗墓贼的动作僵住!
只见那巨大的黑漆棺椁之上,不知何时,竟蹲坐着一只通体毛色如雪、唯有双眼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白狐!它体型比寻常狐狸大上一圈,姿态优雅,眼神却冰冷如刀,死死盯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狐…狐狸?!” 疤脸惊疑不定,“这鬼地方怎么会有活狐狸?”
“管它什么狐狸!敢挡老子财路,扒了它的皮做围脖!” 吴老七凶性大发,抽出短刀。
然而,那白狐却口吐人言,声音清冷而威严:“无知鼠辈!速速退去!此地非尔等可觊觎!扰将军安眠者…死!”
“妖…妖怪!” 麻杆吓得手一抖,火把差点掉地上。
吴老七也是心头一凛,但他闯荡多年,见过的邪门事不少,厉声道:“装神弄鬼!老子倒要看看,你这狐妖有多大本事!上!宰了它!”
疤脸和老蔫对视一眼,硬着头皮,拔出武器,一左一右朝着棺椁上的白狐扑去!
白狐眼中绿芒一闪,身形如同鬼魅般轻盈跃起,轻易躲过两人的夹击!同时,它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
“嗡!”
墓室穹顶和四壁那些熄灭的长明灯座,竟在同一时间,诡异地燃起了一簇簇幽绿色的火焰!将整个墓室映照得一片惨绿,如同幽冥鬼域!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地面上那些破碎的陶俑碎片,竟在绿光中微微颤动,仿佛要重新组合起来!
“这…这妖狐会邪法!” 耗子吓得魂飞魄散。
“怕什么!一起上!” 吴老七也红了眼,挥舞短刀加入战团。
白狐身形灵动至极,在三个盗墓贼的围攻下闪转腾挪,利爪带起道道寒光,不时在对方身上留下血痕。它显然意在驱赶,而非杀戮,攻击并不致命。
就在战况胶着之际,那边翻找木箱的耗子和麻杆却发出了狂喜的呼喊!
“七爷!发了!发了!是金子!还有玉器!”
“这箱!这箱全是珠宝!我的天!咱们几辈子都花不完啊!”
巨大的财富瞬间冲昏了耗子和麻杆的头脑!他们疯狂地往怀里、包袱里塞着金银珠宝,哪还管什么狐妖将军!
吴老七听到呼喊,心神也是一阵激荡,攻势不由得一缓。
白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和愤怒,厉声喝道:“蠢货!莫动那些东西!”
但为时已晚!耗子在狂喜中,不小心碰倒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半埋在尘土里的青铜灯台!
“哐当!”
灯台倒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就在灯台倒地的瞬间,异变陡生!
“咔…咔嚓嚓…”
墓室地面,以那倒下的灯台为中心,突然亮起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符文线条!这些符文古老而邪恶,瞬间蔓延开来,覆盖了大半个墓室地面!与此同时,墓室四壁上那些原本只是被绿火点燃的长明灯座,火焰猛地蹿高数尺,颜色由幽绿转为刺目的血红色!
整个墓室剧烈地震动起来!穹顶簌簌落下尘土!
“糟了!机关!” 吴老七脸色剧变!
“吼——!!!”
一声如同野兽濒死、又似金铁摩擦般的恐怖咆哮,猛地从墓室中央那具巨大的黑漆棺椁中爆发出来!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暴戾、痛苦和毁灭一切的欲望!
“砰!!!”
厚重的棺盖被一股巨力从内部狠狠掀飞!重重砸在墙壁上,碎裂开来!
在盗墓贼们惊恐欲绝的目光中,一个身披残破甲胄、身形高大魁梧、皮肤呈现出死灰色、布满紫黑色尸斑的身影,缓缓从棺椁中坐了起来!
那“人”双目紧闭,脸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看不出本来面目。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尸臭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墓室!最令人胆寒的是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恐怖威压,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
“将…将军…尸变了!” 疤脸吓得牙齿打颤。
白狐看到那坐起的僵尸,幽绿的眼眸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悲痛和焦急!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毫不犹豫地化作一道白光,朝着棺椁扑去!
“将军!醒来!是我!莫要迷失!” 白狐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唤醒僵尸的意识。
然而,那僵尸似乎完全被暴戾的本能所控制!它猛地睁开双眼!露出的竟是一双燃烧着血色火焰、没有丝毫理智可言的眸子!它感应到白狐的靠近,非但没有清醒,反而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一只覆盖着残破甲片、指甲乌黑尖利的巨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朝着扑来的白狐拍去!
“不要——!” 白狐绝望地尖叫,却已来不及闪避!
“噗嗤——!”
利爪穿透皮肉的声音令人牙酸!僵尸那只恐怖的大手,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薄纸般,轻易地洞穿了白狐雪白的胸膛!滚烫的狐血瞬间喷洒在僵尸冰冷的甲胄和它灰败的脸上!
“呃…” 白狐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绿光迅速黯淡下去,它看着近在咫尺的僵尸那张扭曲狂暴的脸,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悲伤和眷恋,气若游丝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将军…守诺…无悔…” 随即,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生机。
僵尸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那燃烧着血焰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挣扎了一瞬,但随即被更狂暴的戾气淹没!它猛地将白狐的尸体甩开,如同丢弃一件破布娃娃。白狐的尸体重重摔在墓室角落,雪白的皮毛被鲜血染红。
“杀…杀光…所有…活物!” 僵尸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嘶吼,猛地从棺椁中站了起来!它高大的身躯几乎顶到墓室穹顶,残破的甲胄随着它的动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血色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呆若木鸡的盗墓贼!
“跑…快跑啊!” 耗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叫着转身就朝墓道口冲去!
然而,已经晚了!
僵尸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炮弹般冲出!速度之快,带起一股腥风!它巨大的手掌如同拍苍蝇般,狠狠拍在跑在最前面的耗子背上!
“咔嚓!”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耗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上半身如同烂西瓜般被拍得粉碎!血肉横飞!
“妈呀!” 麻杆和疤脸吓得肝胆俱裂,腿一软,瘫倒在地。
僵尸毫不停留,一脚踏碎了麻杆的脑袋,另一只手如同钢钳般掐住了疤脸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疤脸双眼凸出,脸色青紫,徒劳地踢打着僵尸如同铁石般的身躯。
“老…老七…救…” 疤脸挣扎着看向吴老七。
吴老七此刻也是亡魂皆冒!他见势不妙,早已悄悄退到了墓道口附近,看到僵尸如此凶威,哪还敢停留?转身就朝狭窄的墓道钻去!
“吼!” 僵尸似乎感应到有人要逃,猛地将手中掐着的疤脸狠狠砸向墓道口!
“轰!”
疤脸的尸体如同破麻袋般撞在石壁上,脑浆迸裂!巨大的力量甚至震得墓道口的碎石簌簌落下!
僵尸庞大的身躯紧跟着冲到墓道口!但它体型太大,被狭窄的墓道卡住!它疯狂地嘶吼着,用巨大的身躯撞击着石壁,试图挤进去追杀吴老七!
趁着这片刻的阻滞,吴老七连滚爬爬,用尽吃奶的力气,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墓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墓室内,只剩下最后一个吓傻了的老蔫。他看着那如同魔神般撞击石壁的僵尸,又看看角落里白狐冰冷的尸体,裤裆一热,竟当场吓晕了过去。
僵尸撞击了许久,终于放弃了挤入狭窄墓道的念头。它缓缓转过身,燃烧着血焰的眸子扫过一片狼藉的墓室——耗子、麻杆、疤脸的残肢断臂,散落的金银珠宝,以及角落里那具雪白染血的狐尸。
僵尸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它步履沉重地走到白狐尸体旁,缓缓蹲下巨大的身躯。那布满尸斑和血污的、僵硬的大手,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拂过白狐沾满尘土和血迹的毛发,动作笨拙而生涩,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血色的火焰在它眼中剧烈地跳动、挣扎,最终,那狂暴的戾气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茫然。它喉咙里发出如同呜咽般的低沉嘶鸣。
它小心翼翼地将白狐冰冷的、软绵绵的身体抱了起来,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然后,它抱着白狐,步履蹒跚地走向墓室中央那具被掀开的巨大棺椁。
它抱着白狐,缓缓躺进了冰冷的棺椁之中。然后,用那只没有抱着白狐的手,猛地一拉棺椁内侧一个早已锈蚀的机括!
“轰隆隆——!”
墓室穹顶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一块巨大的断龙石缓缓落下,带着万钧之力,轰然封死了整个墓室!沉重的尘埃弥漫开来,将所有的血腥、财富、贪婪与悲情,连同那怀抱白狐的僵尸将军,永远地封存在了这黑暗的地底深处。
邙山深处,镇岳冢彻底沉寂。只有山风呜咽,仿佛在低诉着一段被尘封的守护与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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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谱诠释:
妖物:护冢狐妖(白狐)与荫尸将军(僵尸)
出处:狐妖守墓之说,见于《搜神记》“张华”篇,言狐精感念恩义,守护恩人冢墓。僵尸之谈,源远流长,《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多有“荫尸不化,力大凶戾”的记载。本章将二者结合,演绎超越生死的守护羁绊。
本相:
护冢狐妖:通灵白狐,受将军生前恩惠或契约约束,甘愿借古墓阴气修炼,同时守护墓穴。灵智极高,擅幻术,引燃长明阴火,可短暂操控陶俑碎片。性忠贞,视守护将军安眠为毕生使命。
荫尸将军:武将生前执念(忠君?未竟之志?)过深,加之葬地特殊(煞气汇聚?),魂魄未能离体,肉身受地气滋养不腐,化为僵尸。力大无穷,身若精钢,甲胄难破。初醒时被墓中镇压符文(已损毁)激怒,戾气主导,六亲不认,嗜杀活物。
理念:执念化为守护的锁链,羁绊在生死混沌中沉沦。狐妖以命践行守护诺言,将军因执念化尸迷失本性,二者皆困于生前执念所化的牢笼,最终在暴戾与悲怆中同葬幽冢,昭示超越生死的羁绊亦可能导向永恒的沉沦。
(第十七章 古墓狐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