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春夜清无尘,流光皎洁花浮玉!
月色之下,两抹黑影自空中一掠而下,穿过庭院,随风一转,从两个女子裙边斜飞而过,倏尔冲向枝头。当中一女子顽皮性起,纵身跃起,身子在空中轻轻飞渡,探手去抓,便与那两抹小黑影先后撞入一树繁花中。
花枝颤抖,落英缤纷,女子抓了一空,双脚倒挂在枝头,迎风一荡,飘落在地,她抬头看去,只见那两个黑影已停落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叫唤两声,交头互啄,原来是两只燕子!
那女子拍手说道:“狮郎,这地方安排得极好,双燕齐飞落梁上,像极了鹿姐姐与令狐小圣,英雄、巾帼并肩携手踏江湖,令人艳羡!”说话之人正是凤霜天,她目光从双燕身上收回,落到了鹿骄嵘身上。
鹿骄嵘眸光似秋水,骤然被风吹动,俏脸微红随即又神色如初!此处的厢房是戴天山派最好的居所,清雅安静,宜招待挚友恩人,贝雪狮亲自引路,送狐鹿二人来此。
四人在门前停下,贝雪狮向鹿骄嵘拱手拜下,行了个大礼,道:“鹿教主,今日蒙你两番出手相救,救命大恩,贝雪狮没齿难忘。”鹿骄嵘道:“我为何救你,你若不清楚,便问问你身边的女子罢!”
凤霜天拉起鹿骄嵘手臂,笑嘻嘻说道:“鹿姐姐,我谢过你呀!”她轻轻一拉,两人走到花树之下,她附到鹿骄嵘耳边,一阵窃窃私语,便传来咯咯娇笑声。
两女子立于花树下,两男子则站在中庭,月色皎洁,两个身影俱是魁梧挺拔。令狐峥道:“龙前辈手中曾有一铁马块,后将其送与了我。”贝雪狮一怔,对眼前人的如实相告颇是诧异,又听令狐峥道:“今日在堂上,我听到韦铜驼说他手中有经书,想必是从铁马块上誊抄而来的《六阴梅花经》,否则白茶老翁不会出手相助!”
贝雪狮道:“我被囚于密室之中,便已从韦铜驼口中知晓此事!师父手中曾有一铁马块,他老人家不愿将此事告知我,必有其良苦用心。他既不言,我这当徒弟不敢妄加揣测,也不宜过多追问,在此谢过长庚如实相告。师父既将铁马块赠与长庚,必也希望铁马能早日回归瓜洲古渡,以平息《六阴梅花经》之争。贝雪狮身为江湖弟子,愿与长庚携手,为江湖安宁尽绵薄之力。”
他已看淡铁马之事,一番话语说得平淡释然,倒也叫令狐峥略略惊讶,贝雪狮又道:“铁马有九块,《六阴梅花经》亦分为九份,白茶老翁与韦铜驼手中只得其二,难成大事!明日咱们便启程去追,将老妖翁手中的铁马块尽早夺回。”
贝雪狮大战一日,一身伤势尚未处理,令狐峥道:“酣战一日,你我颇是疲惫,宜早些歇息,养精蓄锐,明日再商议前程之事罢。雪狮兄这一身伤势,应尽早处理!”
贝雪狮道:“江湖弟子身上岂无刀剑之伤,我房中有师父留下的药,稍作处理并无大碍。夜色渐深,长庚与鹿教主早些歇息罢!”他转身唤了一声,“霜儿,该走了!”
凤霜天笑着同鹿骄嵘告别,与贝雪狮携手离去,两人背影消失在月色中。鹿骄嵘仍站在花树下,令狐峥疾步而去,见佳人眉心微蹙,急忙伸手搀扶,道:“伤到脚了!”
鹿骄嵘道:“左脚吃了一骊珠,应伤到了骨头!”令狐峥道:“进房罢,我瞧瞧!”他扶着身边人缓缓向前行,晚风拂面而过,枝头花瓣飘然落在脚下,檐上双燕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两只脚先后迈入房中。
屋内桌椅床榻摆设简单,却颇是整洁素净。鹿骄嵘松了手,趁着月光径向床边去,她先解下腰间的青龙任月鞭,便靠着床沿坐下,终能长舒一口气,她带伤鏖战五毒貂,又不叫人发现,一步一生疼,忍得颇是痛苦。
令狐峥点亮屋中烛火,将一盏烛台放到床头架子上,便坐在鹿骄嵘身边,道:“我瞧瞧你脚上的伤。”他托起佳人左脚,脱了花鞋罗袜。袜子一落,露出一只纤足,肌肤白腻如雪,脚趾细长,指甲修整有度,并未着色;莹白的指甲透着淡淡血色,竟似颜色极淡的粉色桃花瓣儿,很是秀美。
只玉足握在手中,柔滑细腻,宛如凝脂,令狐峥心头怦然一动,只是玉足本秀丽,脚踝处却蕴着一团紫黑,便是骊龙珠所伤的印记了。
令狐峥大掌覆在伤处,轻轻揉捏几下;佳人眉心蹙紧三分,问道:“如何?”令狐峥道:“骨头应未开裂!身上可有药?”
鹿骄嵘左手撑着床沿,右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盒子,令狐峥顺手接了过去,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儿便扑鼻而来,盒中的膏药白中透绿。
鹿骄嵘道:“这是天山雪莲膏,治疗刀剑骨伤最是奏效!”她今日大战两场,现下略显疲惫,伸手抓来枕头,侧躺在床上,左脚依旧托在令狐峥手中。
令狐峥看了看身旁的女子,便将她右脚的鞋袜一并除下,道:“你好好躺着养养神!我运内力替你敷药疗伤,内力与药效一同逼入皮肉及骨中,会疼!”
鹿骄嵘挪动身子,翻身靠着枕头躺好,嗯了一声,双目微阖。令狐峥抹了一团天山雪莲膏化在掌中,大掌覆在脚踝伤处,便运转丹田真气,内力自手臂汇集于掌中,掌心微微发热。
鹿骄嵘只觉脚踝处传来温热之感,跟着皮肉发痒难耐,渐渐地便似细针刺入一般,骨头突突生疼,这是内力催动膏药渗入皮肉之下、逼入骨中所至。她眉梢陡然一颤,眉心蹙起,耳边便传来令狐峥询问的声音,“我运了两成内力,可是重了,还受得住么?”他手掌在脚踝伤处处来回挪动!
鹿骄嵘静了心神,慵慵懒懒地嗯了一声,床头烛光打落在她脸上,雪白的肌肤如蒙红霞,光彩照人。令狐峥道:“若疼,喊出来就好,不必忍着!”鹿骄嵘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秋露寒星眼,眸光灿灿,荡着浅浅笑意,道:“吃痛就喊,懦夫所为;疼了就嘤嘤娇啼,那是闺阁弱女子的情态。我疼痛之时,喜欢咬人!”
令狐峥微微一怔,掌中内力不断,手上依旧轻揉细捻,动作颇是温柔,笑着看向身边之人,道:“兔子才咬人,可你明明姓鹿!我一手托着你的左脚,一手运力替你疗伤,爱莫能助,你咬自己罢!”
鹿骄嵘轻哼一声,道:“咬自己,那是蠢材笨人所为。”话音一落,她突然间哎呦一声,几欲弹坐起来。令狐峥眼含笑意,笑得狡黠且得意,饶有趣味地看向佳人,原来他方才暗暗运劲,掌中内力增了一成,内力及膏药疾速渗入肌骨,疼痛陡增。
鹿骄嵘半嗔半恼,道:“趁人之危,岂非好汉所为?”令狐峥揉捏着伤处,道:“你若吃疼,自与我说一声,我就减轻力道,不知嵘儿疼是不疼啊?”最后一句虽是温声询问,眼里却带着逗趣之意。
眼前人为自己涂药治伤,温柔关切,鹿骄嵘心头一暖,便不计较他的逗趣,索性遂了他的意,声音一柔,道:“请长庚高抬贵手,减一层内力罢!”“好!”令狐峥颇是受用,爽朗一应,却突然抽手离去,又挖了一块雪莲膏,化在掌中,覆到脚踝伤处。
大掌抽离,鹿骄嵘微微一惊,随即手掌回落,带来一片冰凉,但马上又有温热传来,随之便是针扎般刺疼,却也能堪堪能忍。令狐峥的手掌缓缓移动,不时捏揉推搡,他一手托玉足,一手运力治伤,忽然心疼身边人,道:“今日雪狮兄两番遇险,多亏嵘儿出手相救,但你也当先顾着自己安危才是。这般先救人后顾己,不似你以往的作风!”
鹿骄嵘侧转身子,右手支额,道:“北狐南狮,霜天妹妹相中的夫婿,若命丧贼人之手,我找谁来赔给她?”她眼珠子提溜一转,在令狐峥身上打量两圈,又道:“把你赔给她么?她也不要你啊!”说着嘻嘻而笑。
当初鹿骄嵘强扭姻缘,凤霜天明明知晓所配何人,但她偏偏不要!如今旧事重提,两人闲聊打趣,令狐峥哈哈一笑,道:“你倒是爱屋及乌。”
鹿骄嵘道:“日后霜天妹妹若陷入险境,也请长庚爱屋及乌!”令狐峥左手托玉足,食指在脚心连点三下,道:“何止凤姑娘,还有荷衣姑娘和燕小公子罢!”他右手揉捏伤处,力道轻重适宜,又问道:“我爱屋及乌,你如何谢我?”
鹿骄嵘道:“长庚侠骨仁心,必不会见死不救!”话语轻柔透着淡淡恭维吹捧之意,是故意为之。令狐峥手掌收拢,亦故意在鹿骄嵘脚上捏了一把,手掌抬起又即落下,啪的一声,打在雪白的脚背上,声响清脆,说道:“明早睡醒来,我再给你运力上药,便是无碍了!”
鹿骄嵘脚踝处仍有一团紫黑,然颜色已淡化许多,疼痛随之减轻大半。忙碌甚久,令狐峥口舌干燥,起身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茶水解渴。
鹿骄嵘也觉口渴,翻身坐起,说道:“多谢长庚替我敷药,帮人帮到底,你帮我倒杯水来罢!”令狐峥闻声回头,只见佳人坐在床上,两手撑着床沿,双脚未着鞋袜,垂在床边一晃一晃,犹似两根白莲藕在水中划水推波。
“我鞋袜已脱,不甚方便。”鹿骄嵘既陈感谢之意,又有求人之态,眉梢眸光之间荡着一股柔情笑意。令狐峥心头怦然颤动,蓦然一软,道:“你惯会使唤我!”他倒了一杯茶水,右手凝力一震,掌力如潮水喷涌,推得茶盏向前飞去。
茶盏平平飞渡,来势温和。鹿骄嵘手掌徐徐打出,左右挥拂如春水涌动,使的是拾水欢掌的“白水澹澹”一招,掌力轻柔似水,迎上茶盏止住其去势,顺势将其收入掌中。
茶水轻轻晃动,映照出佳人欢喜容颜;鹿骄嵘纤手举素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口齿喉间随即淌下一股清润甘甜,心中更觉舒畅不已。茶尽杯空,鹿骄嵘将茶盏向上一抛,右掌轻拂拍出,掌力如春潮卷上岸,推动茶盏飞去令狐峥。
令狐峥右掌横扫,在身前一晃而过,将茶盏收入掌心,缓缓放回桌上;夜已阑珊人疲惫,他脱了外袍,正要上榻歇息,窗边却传来砰砰两声,有什么东西突然打在窗户上。
“谁?”狐鹿二人心中警铃大作;令狐峥一个箭步疾冲出去,鹿骄嵘翻身下床,身如疾风一掠而出,令狐峥率先来到窗边,推开窗户便跃了出去;鹿骄嵘右手持青鞭,左手落在窗户上也要一跃而出,却突然止了步伐,站在屋里,探头向外张望。
月色澄澈,中庭空明如水,晚风弄花,一个人影在庭中四下闪跃,最后落回窗边,大掌撑在窗沿上,一跃而入。鹿骄嵘问道:“是什么人?”令狐峥笑道:“虚惊一场,是两只燕子嬉戏,误撞了窗户,倒叫你我二人如临大敌。”只见两个小黑点在回廊处翩飞掠过,又落在屋檐上,果然是一双梁上燕。
鹿骄嵘面上的警惕之意登时烟消云散,随即却落下几分尴尬窘迫的神色;令狐峥瞧出了眼前人的异样,低头一看,只见鹿骄嵘赤裸着双脚,她情急之下,连鞋也顾不上穿,委实失态,难怪不敢跳窗跃出。
令狐峥大吃一惊,眼角笑意如火苗窜起,怎么也压制不下,最后嗤嗤地笑出声来。鹿骄嵘面上泛起羞赧之色,心中恼怒,嗔了他一眼,快步奔回榻上,掀开被子裹了进去。
令狐峥笑声渐歇,迈步追去,只见大半张被子都鹿骄嵘裹在身上了,他微微一怔,难得见到她害羞发窘的神情,便笑着逗趣道:“双燕惊白鹿,可作驱赶否?”
鹿骄嵘心头的恼意更浓,一时之间却不知作何回答,问道:“你睡是不睡?”令狐峥道:“睡!”却直挺挺地站在床边一动不动,鹿骄嵘眼里渐渐泛起疑惑之意。令狐峥目光落在被子上,鹿骄嵘恍然大悟,她动了动身子,分出一半被子,令狐峥这才落下帷帐,脱鞋上榻。
窗外的一双燕子已落回巢中,屋内夫妻二人共枕而眠,亦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