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文档里那句“承受着螺蛣粉打翻的心碎”还在屏幕上幽幽地亮着，像一块没擦干净的污渍。卜杏嵂感觉自己的脑浆也快被打翻、搅拌、泼洒在这片名为“牢九门”的狼藉里了。赵姐终于受不了策划部弥漫的绝望和螺蛳粉（虚拟的）酸臭味，大手一挥：“今天都滚！明天再战！散！”
卜杏嵂几乎是飘出公司大门的。台风过后的夜晚，空气带着湿漉漉的凉意，混杂着泥土和城市垃圾的复杂气息。街灯昏黄，积水倒映着破碎的光，像一地打翻的劣质颜料。她抱着那个印着“灵境互动”的马克杯，杯壁残留着一点温吞吞的水汽，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虽然这慰藉的Logo和玩家口中的“圣水”以及“骨灰拌饭”紧密相连。
胃袋空空如也，绞痛和之前的翻江倒海早已耗尽了最后一点能量。她只想快点回家，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当个无效存在的茧。
“咦？”
脚步在一家新开的店面前顿住。店面不大，装修是时下流行的“侘寂风”，水泥灰墙面，点缀着几根枯枝。最吸引眼球的是门口那块一人高的立牌，底色是生机勃勃的嫩绿色，画着几片水灵灵的菜叶和一个大大的、充满力量感的绿色大拇指！上面一行手写体大字，透着“有机”、“健康”、“我超值”的气息：
“绿色·自然·原生态！和牛吃到饱！”
“和牛…吃到饱？”卜杏嵂干涸的、被玩家差评和“牢”字腌渍了一整天的脑子，像被注入了一股清泉（也可能是幻觉）。“那…那实在太棒了…” 她喃喃自语，麻木的味蕾仿佛被这五个字轻轻撩拨了一下。烤肉滋滋作响的幻听、脂肪融化在舌尖的想象、无限量供应的安全感…这些画面瞬间冲垮了“圣女の圣水”和“骨灰拌饭”的阴霾。
“高低要进去尝个咸淡！” 一股莫名的、近乎悲壮的勇气支撑着她推开了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
“叮铃——”
店内灯光是暖黄色，比办公室的惨白应急灯舒服一百倍。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不是烤肉的焦香？
卜杏嵂疑惑地眨眨眼，适应着光线。店内布局很简单，几张原木小桌，客人不多。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墙壁…没有烤炉！没有肉柜！没有“无限量供应”的豪迈标语！
心，猛地一沉。完了。又是个标题党？就像她包装的“拆题解问”协议，名字听着厉害，进去就是15秒的手忙脚乱？
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离她最近的一桌客人。那桌坐着一对穿着讲究的情侣，面前摆着的不是滋滋冒油的烤盘，而是…两个巨大的、编得相当精致的草篮子？篮子里铺着厚厚一层…新鲜的、还带着水珠的…有机蔬菜？生菜、羽衣甘蓝、胡萝卜缨子…绿得晃眼。
情侣中的女士正优雅地用夹子夹起一大把翠绿的生菜，小心翼翼地…喂向桌子旁边？
卜杏嵂的视线顺着那夹子移动，瞳孔瞬间放大。
桌子旁边，赫然拴着一头…小牛！一头皮毛油光水滑、眼神温顺、脖子上还系着个绿色蝴蝶结的…活着的、会喘气的…和牛！
小牛正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女士递过来的生菜，发出满足的“咔嚓”声。旁边的侍者微笑着介绍：“这是我们‘原生态牧场’直供的A5级黑毛和牛幼崽‘翠花’，您购买的‘和牛吃到饱’套餐，包含无限量供应的有机蔬菜，您可以亲自体验喂养的乐趣，感受食材从源头到…呃…到您面前的纯粹！”
“666…” 卜杏嵂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还真的是没有错啊…真的是‘和牛吃到饱’…” 她看着那头叫“翠花”的小牛，看着它悠闲地嚼着价值不菲的有机生菜，看着那对情侣脸上洋溢着“亲近自然”的满足微笑。
一股巨大的、荒诞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比玩家差评更荒谬，比“牢九门”更离谱。她期待的是油脂的狂欢，是蛋白质的救赎，结果呢？是给牛当饲养员？还是“吃到饱”的…草？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天，从“无效存在核心”的价值崩塌，到“牢九门”的腥风血雨，再到自己成为“赤石NFT”和“时间成本计量单位”，最后…最后用一顿“喂牛吃到饱”的绿色晚餐收尾。
完美闭环。她的存在，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她本人的荒诞行为艺术。
“小姐，一位吗？我们的‘和牛吃到饱’体验套餐现在有开业优惠哦！” 侍者热情地迎上来。
卜杏嵂低头，看着自己怀里那个印着“灵境互动”Logo的马克杯。杯壁上残留的水痕，倒映着店内温暖的灯光、悠闲嚼草的“翠花”、和侍者职业化的微笑。
“给我…” 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彻底放弃治疗的平静，“…来一份‘冗余数据清除套餐’。” 她指了指那头小牛，“要它…正在吃的那种草。谢谢。”
侍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专业素养让他迅速恢复：“好的女士！‘翠花同款’有机蔬菜沙拉一份！请这边坐！”
卜杏嵂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看着侍者端上来一大碗翠绿欲滴、水灵灵的混合蔬菜沙拉。没有肉，没有油，只有纯粹的、昂贵的、原生态的…草。她用叉子戳起一片生菜，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青草的味道很浓，带着泥土的腥气和生涩。
隔壁桌的小孩指着“翠花”问妈妈：“妈妈，为什么我们要花钱看牛牛吃饭呀？”
妈妈温柔地回答：“宝贝，这叫体验自然，感受生命。”
小孩似懂非懂：“哦…那牛牛吃饱了，我们吃什么呀？”
妈妈：“…”
卜杏嵂嚼着生菜，感觉自己和那头叫“翠花”的牛产生了量子纠缠。她写文案给玩家“坐牢”，玩家氪金喝“圣水”，老板赚钱开“理想L9”，而她，拿着微薄的薪水，坐在这里，看着别人喂牛，自己吃着牛的同款草。
她掏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玩家论坛那个精算贴。她鬼使神差地，在“打一把‘牢九门’协议关 ≈ 30分钟”下面，跟了一条新回复：
> “吃一顿‘和牛吃到饱’ = 喂牛 + 吃草 ≈ 168元（圣女圣水x12） + 1小时生命流逝。价值：看清自己才是真正的草。”
发送。她放下手机，继续咀嚼着那碗昂贵的、原生态的、无效存在的沙拉。马克杯里的水，彻底凉透了。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一辆深海蓝的理想L9无声地滑过，车尾灯在积水中拖出两道长长的、血红色的光痕，像极了赛博世界里永不干涸的…赤石圣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