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昂贵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翠花同款”蔬菜沙拉，像一团冰冷的、无效存在的纤维，堵在卜杏嵂的胃里。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租住的狭小公寓，甩掉沾着“深海之眼”鱼腥味和办公室污水的西装外套，把自己砸进那张吱呀作响的电脑椅里。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污染顽强地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一条冰冷的、彩色的伤痕。
她需要麻痹，需要逃离，需要一点不属于“牢九门”、“圣水”、“赤石NFT”和“喂牛吃到饱”的噪音。手指机械地点开D站直播平台，首页推送的标题像针一样刺入她疲惫的眼球：
> 【邪道速通！】“无效清除”牢九门？优芹澪：天闹黑卡！板载！爆杀流教学！
卜杏嵂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无效清除”？“牢九门”？优芹澪？这不是她负责的活动和她写进剧情里的角色吗？邪道速通？她麻木地点了进去。
直播间人气爆炸。画面正是“无效清除协议”的数据深渊场景，扭曲的代码怪物在幽暗的背景中蠕动。主播的声音亢奋得变形：
“家人们！看好了！这打法！脑洞炸裂！首先！寻找两名怨种…啊不是！是两名英勇的队友！然后！选择我们的核心——优！芹！澪！”
屏幕上，一个穿着日式改良巫女服、扎着双马尾的Q版少女（卜杏嵂笔下那个擅长数据净化符咒的辅助角色）被选中。主播语速飞快：
“注意！关键来了！用她二技能——‘灵能凭依’！不是给自己！是给队友！贴！狠狠地贴上去！让队友变成你的人肉…不对！灵能炸弹载体！”
只见游戏里，优芹澪的角色飞快地掏出一张闪烁着不祥紫光的符咒，“啪”地一声贴在了旁边一个扛着大盾的重装干员背上。符咒上的纹路像活物般蠕动，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好！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让队友！跑！起！来！冲向怪堆！寻找敌人！拥抱他们！用你的身体！带去来自昭和…哦不，来自数据净化的温暖！”
扛着符咒的重装干员在操控者（一名队友）悲壮的冲锋下，像一头发狂的野猪，直挺挺地冲向一群扭曲的“冗余聚合体”怪物。怪物被惊动，嘶吼着扑来。
就在接触的瞬间！
“BOOOOOOM——！！！”
屏幕被刺眼的紫色光芒吞噬！剧烈的爆炸特效将那个重装干员和他身上的符咒，连同扑上来的三只精英怪一起，炸成了漫天飞舞的像素碎片！屏幕剧烈震动，伤害数字疯狂飘红！
与此同时，游戏音效被主播刻意放大、扭曲，混合着他自己捏着嗓子的、声嘶力竭的配音：
“天闹黑卡！板载！！！”
这声模仿二战神风特攻队的、荒诞又刺耳的吼叫，狠狠冲入卜杏嵂的神经上。
弹幕，彻底疯了：
> 【6666666】
> 【帝国的最后一发子弹！发射！】
> 【昭核男儿！数据の花！】
> 【人形C4！启动！】
> 【无效清除？不！是肉身清除！】
> 【灵境策划の匠心：把辅助玩成一次性炸药包！】
> 【板载！板载！下一个贴谁？林默然还是江临？】
卜杏嵂呆呆地看着屏幕。她笔下那个设定里“温柔坚定”、“用符咒净化数据尘埃”、“象征着希望与秩序”的辅助角色优芹澪…此刻正被玩家当成一次性的起爆符，贴在队友身上玩自杀式袭击？她那充满“净化”寓意的二技能“灵能凭依”，成了制造“人肉炸弹”的工具？玩家们还狂欢着刷“天闹黑卡”、“板载”、“昭核男儿”这种充满历史伤痕和黑色幽默的梗？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荒谬、恶心和巨大无力的感觉，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看到玩家骂“牢九门”更甚，比被换算成“管”时间和“圣水”单位更甚。她精心构建的角色设定、剧情寓意，在玩家追求效率和节目效果的狂欢下，被扭曲、被解构、被赋予了她从未想过的、充满毁灭和自嘲的荒诞意义。
“天闹黑卡…板载…” 卜杏嵂无意识地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想起白天赵姐吼着“死线！死线！”，想起林默然把头砸在键盘上，想起自己试图用“拆题解问”、“静观其变”这些词去包装那些折磨人的机制…这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板载”吗？把创意、精力、甚至尊严，像那个重装干员一样，贴上一张名为“KPI”或“玩家需求”的起爆符，然后冲向名为“死线”或“活动上线”的怪物堆，轰然炸裂，留下一地狼藉和看客的“666”。
屏幕上，主播又开始了新一轮操作。这次，他把符咒贴在了一个高机动性的快速复活特种干员身上。
“兄弟们！看好了！这次是‘神风快递’！优芹澪符咒贴好！特种！给我冲！找到那个‘冗余核心’Boss！拥抱它！把圣女的祝福…啊呸！把灵能炸弹塞它嘴里！板载——！！！”
特种干员化作一道流光，视死如归地冲向关卡深处那个巨大的、扭曲的数据聚合体Boss。同样的紫光爆发，同样的剧烈爆炸，同样的像素碎片纷飞。Boss的血条肉眼可见地掉了一大截！虽然特种干员也灰飞烟灭，但再部署时间很短…
弹幕再次高潮：
> 【快递已签收！BOOM！】
> 【圣女卜の祝福：死亡速递，使命必达！】
> 【江大佬：此玩法存在伦理风险。玩家：闭嘴！数值很爽！】
卜杏嵂猛地关掉了直播。刺耳的“板载”吼叫和爆炸音效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和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低沉嗡鸣。电脑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苍白、扭曲的脸，额头的青印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她为“无效清除协议”写的剧情是什么来着？——“勇士们深入数据深渊，用智慧和勇气净化冗余，守护世界的根基”？
玩家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净化的方式有很多种。智慧？不存在的。勇气？就是带着炸弹冲上去自爆！守护？炸平了，自然就“守护”了！
她缓缓低下头，把脸埋进冰冷的手掌里。左手腕固定带下的红疹又开始火烧火燎地痒。胃里那团冰冷的蔬菜沙拉似乎在蠕动，混合着“和牛吃到饱”的荒诞、“牢九门”的怨念、以及此刻“人形爆弹”的轰鸣，在她体内翻腾。
“呵…呵呵…” 压抑的、带着绝望气息的低笑从指缝中漏出来。
她的文案，她创造的角色，她参与设计的活动…所有试图证明她“有效存在”的努力，最终都变成了玩家手中一场场荒诞的、自我毁灭式的狂欢盛宴。而她，坐在废墟中央，抱着一杯凉透的水，听着自己笔下角色被配音喊出“板载”，像个小丑，连成为“人形炸药包”的资格都没有——她只是一根被点燃后，用来引爆炸药的…劣质引信。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一辆深海蓝的理想L9无声地滑过楼下，车灯短暂地照亮了房间，在她脚边那个印着“灵境互动”Logo的马克杯上，投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冰冷的光痕。杯壁上残留的水珠，像一滴凝固的、名为“无效存在”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