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因为长生不老，所以也要面对生活，虽然无需担心饿死冻死病死被人害死等等各种死。但生活，就有烦交琐事。

既然如此，那么神仙就与人类一样也会犯错。雪神也许因命犯桃花而伤神，也许因囊中羞涩而心生怨恨，也许因只有神仙才有的烦恼而烂醉一场，总之忘记关闭雪闸了。

所以废了这么多话就是为了说明这一场雪为什么一直下，为什么越下越大。因为当时没有气象台。如果有人觉得不合理，那么请自己回去看看，现在有大把的人懂得穿越。

这一场也许百年难遇半次的雪，雪藏了人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善恶美丑，让人不辨是非。雪神要是在人间为官，肯定难逃死罪，但不知天上如何处置。杀，杀不死；关，关不死。

上清派与神仙一样烦恼。

大地一片白茫，惟有半生田木观上空的一只苍鹰冒尖。它让死气沉沉的小茅峰有了些活力，但也让因饥寒交迫而不得不出门打拼的小动物们惴惴不安，生怕冷不丁就被叼了去。

苍鹰落在红色亭子翼尖，俯瞰有序排列在大院中央、组成一个壮观方阵的六十名近水观弟子。不一会儿，也被雪染白。远远望去，稍不留意，就会忽略它的存在。

它与站在方阵前沿的张果老一样白得有趣。

即使不下雪，张果老全身上下也都是白的，非得吹毛求疵，那就是挂在下巴上的麻花了。麻花上沾满了雪，像裹着糖粉那样惹人馋，也难怪苍鹰最后将目光定格于此。

严氏兄妹几次撑来油纸花伞，都被张果老喝退。张卿都与观沧道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老人家不撑伞，小娃娃自然也不敢。观沧道人不时回头望，在找临碣道人。

临碣道人躲在阳台的大柱子后面，但不是耍小聪明避雪，而是怕丢人现眼，因为现场到齐了六十名嫌疑人，结结实实堵住了早前他夸下的海口。不阿道人实在看不下去，偷偷一脚将他踹了出来。

力度合适，临碣道人稳住身子的时候正好就在观沧道人身边。也许是胖人有胖量，观沧道人居然放过他了，说：

“你那脑袋全是骨头，砍下来当凳子坐都怕硌屁股。”

假设摒弃前因后果，临碣道人肯定会脱他的裤子，但这回只能吃哑巴亏了，只能拔腿就跑，索性溜进了门。

大门里头，墨自杨躺在摇椅上，如果她能张开眼睛，就能看见大院里发生的一切。但她目前所能做到的就是听，聚精会神地听。

让她来到这里，当然不是想让她“目睹”凶手落网，而是张果老有意而为之——就是要她听，重新学会“听”，这是张果老为之量身打造的习武模式。意识管理武理，实操则用听。

实践出真知。

不光是“文化课”，接下来上清派的每一场武学训练以及正规比试，张果老都会带她参与，让她一丝不苟地听，周而复始地听，听每一个动作的不同特征、听每一个动作带出的不同性质的变化、听每一个动作产生的不同程度的呼吸……进而参悟《落墨经》的技术要领。

每逢紧要所在，张果老亦会亲自演示，不厌其烦，直到她听懂为止——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身体逐渐有了些许类似于条件反射的反应，能以一种极浅的笑意回应张果老。

长年累月地听，让她养成了无以伦比的敏锐心觉，即第六感。她的这些收获是建立在漫长的痛苦煎熬与刻苦训练之上的。黄酸八种大力提倡的“勤奋”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俗话说，勤人力大，懒人病多。身为重创病人的墨自杨最终反而能修成绝世武学就是这个道理了。

一不小心说远了。倒回来。

严氏兄妹守在墨自杨身侧。临碣道人一把推开他俩，然后装模作样地摇起了摇椅，以此稀释丢脸。他说：

“小墨啊，临碣老道为您服务。”

又说：“果老今儿要是被打死了，你就归我了。”

方阵里头，就外形而言，英俊潇洒的安玉双仙卓尔不群，就心理素质而言，气定神闲的他们仍然算得上一枝独秀。要是让苍鹰来破案，估计会啄他们两个，因为秀色可餐。

但这是神话故事，现实案件讲究法律，而法律讲究证据，张果老宁愿受掌六十，为的就是求证。张卿都说：

“果老三思。”

张果老说：“开始吧。”

张卿都犹豫片刻，然后大踏步走近方阵，大声宣布：“按照辈分排名出场，两人为一组，同时使出玄旋掌，全力击打果老前胸。”

又说：“一刻钟来一组。”

“一刻钟来一组，岂不是要打到大唐灭亡？”张果老说，“接连上，谁不尽全力打，老子便将谁当作凶手砍头。”

“紧水流里拿不住鱼。”张卿都跑回来，“依小辈看来，一天一组最合理，如此一来，分辨最细。凶手也煎熬。”

“死不了，别瞎操心。上人。”

没人知道安玉双仙是怎么想的，只是当真难为了另外五十八个无辜者，骑虎难下，这种破事儿相当于蚊子咬小鸡鸡，打轻了飞走了，打重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一辈子就毁了。

近水观第二观主卞明与第三观主卞曲直，第一组出场。天气确实冷，这一对“难兄难弟”哆哆嗦嗦地走出来。观沧道人说：

“挤出吃奶的劲儿，往死里打。”

不少人想过打老婆，但绝对没有人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打张果老。临场与候场的心态是完全不同的，卞明与卞曲直刚刚站出来，心态就崩了，好像当年撞到邻居俏寡妇沐浴一样，眼睛都花了。

花了也好，反正看不清，干脆闭着眼睛打，大不了卷铺盖走人。他们偷看人洗澡是真人真事——俏寡妇有俩，是一对姊妹花，还在老家苦苦守候他哥俩呢。完了婚再出来找工作。

就像走夜路一样，两个人出发前大吼一阵，其实是在为自己壮胆，不过壮胆也没什么用，刚起步就双双扑倒在地。演上了？眼睛都白了。演得这么好，龟大侠第五戏班有他俩的一席之地。

但这不是演戏。

“驱力夜息香？”张果老见状，上前俯身一探。

顷刻间，场上一片哗然。

江湖第一神药凭空而降。

驱力夜息香，令江湖中人谈虎色变的麻醉毒物，中毒后并无任何异象，前提是不发力，如果发力就会引起瘫痪症状，虽卧床三天即能恢复如初，但只要再发力，症状将再现，依此类推，无限轮回，终身不愈。举个生动而又惨烈的例子，就是假如没有解药的话，就算完婚也无力洞房，只能守一辈子活寡——如果另一半出去偷的话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解药只有正滇门才有。

正滇门乃南诏国第一大帮派，因南诏国与大唐修好，且民风相通，故其也算是大唐武林的一份子，与巴蜀五苦门、黔地长枪门并称江湖三大门。而驱力夜息香正是正滇门的成名之本以及镇派之宝，至于缘何毒发此地，目前可能只有安玉双仙和鬼晓得。

窃书案日趋复杂化。

安玉双仙给上清派制造了一个史无前例的迷局，看来他们是捉迷藏的高手，难怪有那么多美女被玩得团团转。

经过短暂的嘈杂之后，半生田木观的大院又安静下来，静得有些过分，红色亭子上的苍鹰不知所措，好几次差点滑落翼尖。

张卿都想必经过了一阵阵激烈的思想斗争，太阳穴上搓出了个红太阳。他突然下令：“众弟子一齐运功发力。”

余下五十八名弟子闻风而动，但旋即纷纷栽倒在地，犹如割草一般，包括安玉双仙——这一对狡猾的狐狸可不是使诈，确实中毒了。

转眼间剩下了俩。

高一投与刘九手。他俩长得也很好看，所以素来与安玉双仙不对付。哗啦啦倒一片，就他俩高高在上，这下真的好看了。哥俩哭了。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抱在一起，跪呼：

“冤枉啊——”

观沧道人问：“这还能喊冤枉？”

高一投说：“只要是无辜的，什么情况下都能喊。”

刘九手说：“凶手嫁祸，望祖师爷明鉴。”

观沧道人说：“这不鉴出来了吗？”

将功赎“罪”的机会来了，临碣道人跑过去，挨个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检查一遍，同时抽动鼻子使劲嗅着，就像狗遇见了熟人似的。他说：“这俩花瓶不具备死囚的潜质，就是被人嫁祸了。”

安玉双仙设下的小陷阱未能得逞。话说要是能得逞的话，上清派就不是上清派，而是养猪场了，一头头的酒囊饭袋。

“有本事将凶手揪出来，否则你就是在包庇。”其实观沧道人心里也有数，但就是不杠临碣道人几句，就周身不舒坦。

“人身猪头。”临碣道人骂了句。

“老脸皮厚不怕羞，还敢出来蹦跶。”观沧道人揭他的伤疤。

“果老没挨揍，老子就没输。”

张卿都说：“上清的底裤都输光光了，你没输？”

“输了。”临碣道人说，“我说的是个人恩怨。”

张果老卷了卷麻花，又拍了拍张卿都的肩膀，随后径直走进大门。严肃穆上了一张凳子，挨着摇椅放下。张果老坐下，摸了摸墨自杨的脸蛋，又将她身上的被褥往上微微提了提。

严肃畅上了一杯热茶。

大雪纷飞，张果老刚刚走过的脚印已被覆盖。

苍鹰抖落身上积雪，飞走了。雪路难行，一路东倒西歪，但就是不掉下来。大院的栅栏一角跳出了两只大老鼠，嗖嗖地跑，于雪面时隐时现，一眨眼就不知死哪儿去了。临碣道人唱戏般地长长叫了声：

“收工喽。”

张卿都对高一投与刘九手说：“退下吧。”

“谢掌门明鉴。”劫后余生，高一投与刘九手谢恩之后也瘫倒了，跟中了驱力夜息香没有两样，如果不是被人发现他们还有力气检查裤裆，就可以坐轿子下山了。

临碣道人说：“你俩又没有解除嫌疑，高兴啥呢？”

高一投实在，他说：“高兴没中毒，又没被抓。”

刘九手不实在，他说：“弟子我恨不得中双倍的毒，来换取真凶的落网。”结果裆部狠狠地挨了一脚。

张卿都对李之教说：“将伤员都撤下去吧，好生安顿。”

李之教施礼：“行正宫得令。”

在大院一侧待命的一众行正宫弟子噌噌噌地跑了出来，夸张地做着各种各样的热身运动。很明显这些都是假动作——人人都想深层次地检验自己是否中毒。中这种毒，自杀都费劲。

两个抬一个，人手来得不够。不阿道人便将自己的人也喊了去，然后又一屁股坐回雪堆里。作为上清派的执法第一人，面对这种结果，他估计也恨不得自己中毒死了算了。

观沧道人抓住他的后衣领，拖死狗似的进了屋。待到张卿都与临碣道人也进去了。严肃穆关上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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