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甚如此断定?”月下反驳。“遇见的时候,轩止是偶然,列澍却是心存利用。列澍同轩止,完全不同。不同境遇,不同人生,不同秉性。你凭甚认为如此不同的两人,会联手走完这漫长的生路。”
这世上,无有一成不变的人,一成不变的事。
月下心底清明。
其月此般,定有她的筹谋。月下有意如此,她要其月亲口说,亲口道出深藏数十载的算计。
“列澍的样子,完全照着轩止的喜好,雕琢养大。”虽然早已猜到几分,但听其月说出来,月下心头还是避不开惊颤。“二人一旦相见,注定成为挚友。而今的结果,正如我所预料,且乐见其成。”
“操控他人的人生,耍弄于股掌间,好玩么?”痴傻蠢钝的二人,还天真以为自己是棋手。却不知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是棋盘上的棋子。
“你亲手缔造一番,更能通晓其中滋味。”其月回身去看月下带来,开得摇曳生姿的花团,掰下一片花叶。
拿起来,对向月下的眼眸。“我同你说过,权力是操控。此二人的生父,心甘情愿亲手把他们的儿子奉上。”
“如同这花叶,想留便留,想折便折。”
月下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却欢喜不起来。“你何必做得如此不留余地,想方设法树敌。”血仇,不共戴天。
“他们窥探我的目的,他们一定要死。”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用自身的所有,成就家族后代。
“二人清醒得很,对上我没有胜算可言。所能做的,也只剩在其能力范围之内,争取到最后的利益。他们为此付出性命,而我须得成全他们。”又一场交易的新开始。
“你口中言为真,那列澍长达十数载的怨恨,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子不知父。”月下借靠影卫查来的往事,列澍若真如传言,是被舍弃搁置的弃子。彼时年少无知的稚子,无人相护,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完全照着旁人的喜恶养成,该耗费怎样的心力。列澍沉稳多思,万事藏于胸,一派谦谦公子,世无双。
轩止拥有列澍此生永远得不到的父慈子孝,互补不足,彼此慰藉,极致惑诱。
“真相是甚么,不重要。知不知道真相,也不重要。”这真相于列澍,是割肉剔骨的痛,恨错难返的伤。
“这话不该由你来说,你说了不作数,你不是那个被欺瞒,被耍得团团转的人。”月下不苟同。“看似是二人做出择选,可这择选的前路,在算计之内。”
“其月,你到底是何等怪物。”月下问出声来。
此等城府,此等耐性。
为布一局,不惜以身作棋,花耗人命,颠覆王廷。匿身在暗,数十载流年谋一事。
“窥伺你真实的人不能活。那我呢?此刻站在你眼前的我,做着同他们一样的事。其月,你会给我甚么样的一种死法?”
其月照旧弄着月下的花,充耳不闻。
过有许久,月下一直未离去,其月往月下那处瞟去一眼。
此时此刻,月下是离其月最近的人。
月下受骗上当,过惨过烈。月下的心,不会轻易信旁人。
其月了然。
此刻的月下复杂难言。
月下想知道其月的过往,却不信其月会说真话。月下渴望,却又憎恶,做最坏的打算,想最烂的结果。
其月杀人,下毒。不曾掩饰她的狠毒,不曾遮掩她的无情。
借刀杀人已老套,自相残杀才更妙。
不信,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月下一步步试探,一句句触怒。
愈是靠近其月,心愈是凉。其月好似一面镜子,照出月下的无力。其月给的一切,等同于赏赐。有利用价值时,可以给予;失去作用时,也能收回。
整座京华城,教给月下人心难测。又近又远,只可以在原地待着、看着。在其月面前,月下犹如牙牙学语的稚嫩幼童。
月下内里的伤,身上的病,其月都知晓。月下的十五载,字字刻在竹林里。
“你送我的花,长得很好。”其月的手覆在花团上。鲜妍与枯朽,明显的对比。
其月看得见,却感触不到。其月的时日称得上无尽头,永远伴随着得到与失去。
“到最后,你会得到本该有的一切。”月下从未停止试探。真心实意,不再轻易托付,是一件好事。
鲜活的花团,陈腐的躯壳。
送礼,不在于送甚么,在于送的人,在于接的人。
“月下,结盟之时定下的血契,已到践约之期。这新生之躯,你也用得很好。”在强敌环伺之境,传递出讯息,将暗处的眼线戏耍一番。
月下抚琴,弹的那曲古调,月桢听过无数次,连他都纠不出错来,旁人只当一曲好音入耳。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百般阻挠之间。得到的是,绞尽心思一场空。
“人被软禁,不分日夜看守。时机成熟,我自会出宫。”其月要的是断绝,月下存着同样的心思。月下有意在拖延,蓄意使其月误解。
月下的根,在北境。京华这天,乱了,暗了。依附是一时,权宜之计,月下要做的,便是在这场夺势之争,活下去。
“其月,覆水难收,回不了头。”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用在列澍轩止身上的手段,也拿来用在月下身上。
月下至今不明其月到底想要甚么。明明甚么都拥有在手,只要其月想,她便是权势第一人。无人撼动,万人跪拜。
影卫,网罗天下情报。北境大权,强兵铁骑。京华王权,唯我独尊。其月在其间,有着千丝万缕。苦心经营,却甘愿拱手让人。
“我不喜说教。”月下的废语长篇,或许过多的容让,换来的只是得寸进尺。“倘若还要我等,我也可以换个法子换个人。月闻留有遗命,他死后,你就是北境之主。但你我割裂,这北境之主的位子,你就坐不稳。”
“当面嘘寒问暖,如和煦春风,占据十数载情谊。背面下毒加害,争名夺利,任私欲蒙蔽双眼。二人早已做下取舍。世间无有两全,瞻前顾后的下场,你在京华看得足够多。”其月就是要相逼,就是要做恶人,给足月下推脱的藉口。
“我亦不喜说教。”月下眸光浅冷。“我的猎物,已在罗网中,挣脱不得。倒是你,再不收手,六皇子那处可就要露馅了。”
近日的所作所为,癫狂至极,判若鸿沟。“天下之大,不乏奇人异士,看穿你的秘术。”其月坦白告知,月下惊叹之余,更多提防。
正如其月所言,利益才是永恒不变。她们之间,起于利用,止于利用。
“继承大统的皇子人选,不一早就定下了么。”六皇子已无用处。
皇子杀皇子。
败露,不是需要担忧的事。死人记得才存在,死人远不及活人重要。
“蹒跚学步的幼子,不过是被选中的小傀儡。”褪去那层病弱的皮,内里的月下鲜活而生气,坚韧而不屈。
六皇子当属傀儡之首,还是死得最冤的那种。
一处宫院。
莹白圆润好脸盘,狭长双眸,一幅美人倚榻图。
闲看宫人,弯腰牵领幼子,逗笑耍玩。
是,敦妃。
(本文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