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远将采满暗红色血液的真空管小心地放入一个特制的、内部填充着蓝色冷凝凝胶的金属容器中,密封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公寓里异常清晰,像某种判决落定。他动作麻利地处理掉针头和废弃物,全程没有再看林默的眼睛,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像一层无形的冰霜,笼罩在两人之间。
“这伤口,”周明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紧绷,目光再次聚焦在林默手臂那几块触目惊心的溃烂处,“感染迹象非常…‘异常’。红肿热痛俱全,脓液性状也符合细菌性感染,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它的出现方式、进展速度、还有你描述的‘灼烧腐蚀感’,都超出了普通感染的范畴。更像是…某种强烈的‘生物毒素’或‘化学灼伤’的后遗症。但你说没有现实接触源。”
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虚弱地点点头。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和手臂伤口火烧火燎的痛楚。他死死盯着周明远,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声的质问:你知道了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周明远避开了他的目光,从那个沉重的黑色医疗箱里又取出一个特制的、印着复杂化学分子式标签的银色金属盒。打开后,里面整齐排列着几支封装在惰性气体中的透明玻璃安瓿瓶,瓶内的液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微微泛着冷蓝光泽的粘稠质感。旁边还有一支特制的、针头极其细长的注射器。
“常规抗生素对这种…未知的损伤可能效果有限,甚至可能刺激它恶化。”周明远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是实验室级别的广谱强效抗感染制剂和细胞修复促进剂,能强力压制炎症风暴,促进受损组织修复。但…” 他拿起一支安瓿瓶,冷蓝的光泽映在他镜片上,“…它药性很强,副作用也会很明显。你会感到强烈的寒战、头痛、甚至短时间的定向障碍。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快遏制你伤口恶化、防止毒素进一步扩散的办法。必须立刻注射。”
实验室级别?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沉。周明远…他到底是什么人?一个普通的社区心理医生怎么可能拥有这种东西?他看着那泛着冷蓝幽光的粘稠液体,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东西…真的能救命?还是…另一种未知的、更可怕的实验的开始?
但他有选择吗?手臂上的伤口如同活物般持续灼烧、溃烂,脓液还在缓慢渗出,每一次心跳都感觉那腐烂的毒素在向全身蔓延。喉咙的剧痛提醒他,他连求救的呐喊都发不出。现实的驱逐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铡刀。他就像一只掉进滚烫沥青里的虫子,任何挣扎都只会陷得更深。
周明远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挣扎和恐惧。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林默,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现在,活下来是唯一的选择。相信我,这东西…是为了对抗像你现在这种情况的‘特殊污染’而开发的。” 他刻意加重了“特殊污染”四个字,眼神锐利地直视林默,“你不想让‘花园’里的东西,真的在你身体里扎根发芽吧?”
“花园里的东西”…扎根发芽?!
这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溃了林默最后一丝犹豫。他仿佛看到腐败的藤蔓正从自己手臂的伤口里钻出来,开出血肉之花!他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呜咽。
“很好。”周明远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冷静。他动作极其娴熟地掰开安瓿瓶颈,用那支细长得令人心悸的针头抽取了全部冷蓝色的粘稠液体。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
冰冷的酒精棉再次擦拭皮肤。当那细长到不像给人用的针头刺入林默相对完好的上臂三角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异物感瞬间传来,远比普通注射更深入、更清晰!林默的身体瞬间绷紧。
周明远缓缓推动注射器活塞。那冷蓝色的粘稠液体,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着的冰流,缓缓注入林默的肌肉深处,然后迅速融入血液!
“呃…!” 林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并非因为疼痛,而是一种源自细胞层面的、极致的“冰冷”!仿佛瞬间被投入了冰封万载的寒渊!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地收缩!剧烈的寒战不受控制地席卷全身,牙齿疯狂地打颤,发出“咯咯咯咯”的密集撞击声!他感觉自己的血液、肌肉、甚至骨骼,都在被这股极致的寒意冻结、撕裂!
紧接着,是剧烈的、如同被重锤反复敲击的“头痛”!视野瞬间变得模糊、旋转,无数混乱的彩色光斑在眼前疯狂闪烁、炸裂!耳边响起尖锐的、如同金属刮擦般的耳鸣!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剧烈地摇曳、模糊!
“嗬…嗬嗬…” 他蜷缩在地板上,身体因剧烈的寒战和头痛而缩成一团,像一只濒死的虾米。喉咙的剧痛和手臂伤口的灼烧感在这极致的寒冷和头痛冲击下,反而显得遥远而麻木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冰冷的药剂从身体里强行抽离、撕碎!
周明远蹲在他身边,冷静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手指按在他的颈动脉上,感受着那狂乱的心跳。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如同在观察一个珍贵的实验样本,记录着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沉重的医疗箱就放在一旁,像一座沉默的、充满未知秘密的墓碑。
这酷刑般的副作用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林默的意识在冰与火的炼狱中沉浮,断断续续的碎片化画面在混乱的脑海中闪现:枯萎花园里腐败的巨花、无声剧院舞台刺眼的聚光灯、血肉厨房冷藏库的铁门…还有…一片深邃的、令人窒息的幽蓝…冰冷的海水…巨大的锈蚀阴影…沉重的水压…无法呼吸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那刺骨的寒意和剧烈的头痛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林默的身体停止了剧烈的颤抖,只剩下轻微的、不受控制的抽搐。冷汗浸透了他全身,在地板上形成一大片深色的水渍。他虚弱地睁开眼,视野依旧模糊晃动,但勉强能看清东西。
周明远正用无菌纱布和一种散发着刺鼻消毒水气味的深紫色药膏,小心地处理他手臂上的溃烂创面。林默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臂。
伤口…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那几处溃烂创面边缘刺眼的红肿,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大半!中心发黑凹陷的区域,虽然依旧狰狞,但那些不断渗出的、令人作呕的黄绿色脓液…“停止了”!创面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类似凝固血浆般的深紫色半透明膜状物(显然是那药膏的作用),隔绝了空气,也暂时止住了渗液。那股如同活物啃噬般的灼烧剧痛,也减弱成了持续不断的、深沉的钝痛和麻痒感。
药剂…起效了?真的遏制住了那来自噩梦的“污染”?
一丝微弱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夹杂着更深的、对周明远和他那神秘药剂的恐惧,在林默心中升起。代价是巨大的痛苦,但至少…腐烂似乎暂时停止了。
周明远处理好伤口,用无菌敷料覆盖包扎好。他摘下沾了脓血和药膏的手套,丢进专门的生物危害袋。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似乎也带着一丝疲惫地舒了一口气。他看向林默,眼神复杂难明。
“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但林默能听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默想点头,但剧烈的头痛余波让他这个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他只能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表示还活着。
“药效会持续一段时间,副作用会慢慢消退。伤口…暂时控制住了,但远未愈合,需要持续观察和换药。绝对不能再沾水,不能用力。”周明远交代着,语气不容置疑。他站起身,开始收拾那个沉重的医疗箱,将装有林默血样和脓液样本的密封容器小心地放进去。
“听着,林默,”周明远扣上医疗箱的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板上的林默,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锐利和…警告。
“我不知道你昨晚的‘花园’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留下这种…‘跨维度侵蚀性伤口’的噩梦…其‘主人’的恐惧和秘密,恐怕比你之前遇到的都要…‘深邃’和‘黑暗’得多。”他刻意加重了“跨维度侵蚀性”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敲在林默心上。
“你手臂上的伤,是证据,也是警告。证明你经历的不是简单的幻觉或精神投射。它们…是‘真实’的伤害,来自一个与我们世界规则迥异的…‘异域’。”周明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这种伤害,普通的医学手段是无效的,甚至会加速死亡。只有…非常规的方法才能对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默包扎的手臂和无声淌血的嘴角,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林默无法解读的、近乎怜悯又像是忌惮的东西。
“你的情况…恶化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现实的压力(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屋内的催缴单和混乱)和持续的噩梦伤害,正在把你推向一个临界点。”周明远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听着,接下来的几天,对你至关重要。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再次入睡!至少在我分析完样本、找到更稳妥的压制方案之前!绝对!不能!再进入下一个噩梦!”
“否则…” 周明远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极地寒风,他微微俯身,镜片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依旧灰暗的晨光,让他的表情隐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冰冷的警告清晰无比:
“…下一次,带回来的可能就不只是溃烂的伤口了。可能是…永远留在那里的某一部分。或者…把那里的某些‘东西’,‘彻底’地带回来。到时候…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说完,周明远不再停留,提起那个沉重的、仿佛装着无数秘密和危险的黑色医疗箱,转身走向门口。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一句:“我会尽快联系你。药效期间多喝水,尽量休息…清醒地休息。”
门被轻轻关上。脚步声在走廊里迅速远去,消失在黎明的寂静中。
公寓里,只剩下林默一个人。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依旧残留着药剂带来的寒冷和抽搐,喉咙和手臂的疼痛在副作用退去后重新变得清晰。周明远最后那番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混乱而恐惧的意识中反复回响。
“跨维度侵蚀性伤口”…
“异域”…
“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入睡”…
“带回来的…彻底地带回来”…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钉入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看着被包扎的手臂,那暂时被遏制的溃烂伤口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沉睡,在等待。而窗外,灰蒙蒙的黎明天空,此刻在他眼中,如同那片即将把他拖入冰冷深渊的、幽暗的“深海”。
不能睡…绝对不能睡…
但身体的极度疲惫、药物的副作用、以及那如跗骨之蛆般的精神重压…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正将他往那黑暗的睡眠深渊里拖拽。
三天倒计时。驱逐。溃烂的伤口。来自噩梦的侵蚀警告。还有周明远那深不可测的阴影…
林默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摸索着,紧紧抓住了散落在地上的一支笔。笔尖冰冷而坚硬。
不能睡…那就…用疼痛…保持清醒!
他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将那冰冷的笔尖,狠狠抵在了自己另一只相对完好的手臂内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