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安神定魄丹”带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辛辣与苦涩的草木灰烬气息,滑入林默灼痛的喉咙。药力发作得极快,并非舒适的暖流,而是一种沉重如铅、冰冷如渊的“坠力”,瞬间拉扯着他破碎的意识,沉向无光的深处。周明远的话语——“龟息假寐”、“隔绝外邪”——如同遥远的回响,迅速被这无法抗拒的下坠感吞没。
没有挣扎,没有恐惧的尖峰。只有一种彻底的、被剥夺了所有感官的“虚无”。仿佛魂魄离体,沉入一片绝对寂静、绝对黑暗的“无”之海。
然而,这“无”并未持续。
一种熟悉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和“压力”,毫无征兆地再次包裹了他!紧接着,是那原始的、撕心裂肺的“窒息感”!
“唔——!”
他猛地“睁眼”(如果这具沉沦的意识还存在视觉的话),视野再次被那浑浊、绝望的幽蓝所充斥!冰冷、咸腥、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海水”再次疯狂灌入他的口鼻和肺部!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碾来,胸腔欲裂!沉重的老式潜水头盔依旧禁锢着他的头颅,背后气瓶阀门发出的“嘶嘶”送气声微弱得如同濒死者的叹息,头盔内昏黄的灯光疯狂闪烁,映照着眼前那片布满锈迹和藤壶的、近在咫尺的金属天花板!
“深海沉没”!他又回来了!不…他从未真正离开过!那“安神定魄丹”所谓的“隔绝”,在这片由纯粹恐惧和死亡记忆构筑的心渊面前,脆弱得如同泡沫!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满了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他想挣扎,但沉重的铅块腰带将他死死钉在厚厚的淤泥里。氧气!极度稀薄!头盔内浑浊的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出现缺氧的黑色雪花点!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向了那扇连接着走廊的、厚重的圆形舱门。
门栓…是完好的!
没有恐怖的弯曲,没有巨大的凹陷!舱门紧闭着,只有边缘的密封橡胶条在巨大的水压下微微变形。一切…似乎回到了他第一次被拖入这个噩梦时的状态?不!不对!
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笼罩着这里。上一次通讯器里魂核绝望的哀嚎和最后的撞击惨叫…消失了。只有海水自身流动的、极其微弱的汩汩声,和头盔内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隔着水层显得沉闷而遥远)。
魂核…被吞噬了。那个发出“不是我关的门”呓语的意识碎片…已经彻底消散了。这片心渊的“灯塔”…熄灭了。
那他…为什么还在这里?!他被锚定在了谁的心渊里?还是…这片由死亡恐惧凝聚的深海沉船本身…已经成为了一个独立的、无人认领的、只等着吞噬下一个闯入者的…“永恒噩梦”?!
极致的孤独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默。没有魂核,意味着没有线索,没有出口,只有这无尽的幽闭、窒息和…那个随时可能出现的巨大阴影!
“嘎吱…”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在他头顶上方响起!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抽!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水渍的头盔观察窗向上移动。
头顶那片布满锈迹的金属天花板…靠近角落通风管道栅格的地方…一块巨大的、锈蚀严重的金属板…正在极其缓慢地…“向上凸起”!
仿佛有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正从天花板“上方”的空间…向下挤压!金属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扭曲变形,边缘的锈块簌簌剥落,掉入浑浊的海水中。那凸起的形状…隐约像一只巨大的…“脚掌”?!
“它”…在上面?!它在船体的上层甲板?!它在…改变位置?!在…寻找新的入口?!
“噗通…噗通…噗通…”
林默的心跳狂飙到了极限!氧气消耗急剧加快!头盔内的灯光闪烁得更加急促昏暗!他想移动,想躲开那个即将被突破的天花板位置!但沉重的铅块和巨大的水压让他寸步难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块金属板一点点向上凸起、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金属板被彻底撕裂的刺耳噪音!冰冷浑浊的海水裹挟着大量的锈蚀碎块和淤泥,如同瀑布般从天花板的破口处疯狂倾泻而下!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模糊、散发着无尽冰冷恶意的“阴影轮廓”,缓缓地从那个被撕开的、如同地狱之口的破洞中…“探了下来”!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一片纯粹的、比周围海水更幽暗的深黑,仿佛能吞噬光线。它向下延伸,如同一条巨大无匹的、由黑暗凝结而成的触手,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重压”和“死寂”,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朝着被困在舱底淤泥中的林默…“笼罩”下来!
无处可逃!无处可躲!窒息!重压!以及那纯粹黑暗带来的、冻结思维的终极恐惧!
林默的意识在极致的绝望中尖叫(无声地)!他猛地闭上眼(尽管隔着浑浊的头盔观察窗),等待着被吞噬、被碾碎、被同化为这片死亡深海的永恒一部分!
就在那冰冷的黑暗阴影即将触碰到他头盔的瞬间——
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遥远岸边的“铃声”,极其微弱地穿透了厚重的海水和绝望,钻进了他的意识!
“叮铃…叮铃…”
清脆!空灵!带着一种不属于这片死亡深海的、令人心神一颤的…“生机”?
这铃声仿佛拥有某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刺破了那纯粹黑暗阴影带来的冻结感!林默猛地“睁眼”!
眼前的景象…变了!
冰冷的海水消失了!巨大的水压消失了!那笼罩下来的黑暗阴影也…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干燥”、“温暖”、弥漫着淡淡“尘土气息”的…“木质走廊”里?!
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脚下是光滑的深色木地板,两侧是镶嵌着磨砂玻璃的高大书架,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的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和木头特有的气味。
这里是…图书馆?老图书馆?
一种强烈的、令人眩晕的“错位感”冲击着林默的意识。前一秒还在深海沉船的窒息地狱,下一秒就置身于这静谧的、充满知识气息的回廊?这转换太过突兀,太过诡异!但身上没有了沉重的潜水服,没有了头盔,没有了铅块腰带。他穿着自己那身沾着海水腥味和污泥的睡衣,赤着脚站在冰凉光滑的木地板上。喉咙依旧剧痛无声,手臂伤口的麻痒钝痛也清晰无比。
深海沉没的噩梦…被强行中断了?还是…被这新的场景…“覆盖”了?那铃声…
“叮铃…叮铃…”
那清脆空灵的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来源…在走廊的尽头!那片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之中!
林默的心脏还在狂跳,深海带来的窒息恐惧尚未散去,但这片突然转换的、看似平静的图书馆环境,却散发着另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隐蔽的…“不安感”。书架投下的阴影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浓重,仿佛随时会从中渗出什么。走廊尽头那片纯粹的黑暗,如同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一个择人而噬的陷阱。
没有魂核的指引,没有出口的线索。只有那不断从黑暗深处传来的、空灵的铃声,如同海妖的歌声,引诱着迷途的旅人。
深海噩梦的窒息感尚未平复,新的、未知的恐惧已在静谧中悄然滋生。林默站在昏暗的图书馆回廊中央,赤脚感受着木地板的冰凉,如同站在两个噩梦夹缝中的孤岛。那铃声,是唯一的灯塔,还是…引向更深处心渊的丧钟?他别无选择,只能拖着疲惫破碎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朝着那片铃声传来的、走廊尽头的黑暗…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