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地板,剧烈的颠簸,引擎的咆哮在耳边轰鸣。王公玄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断腿钻心的剧痛中沉浮。每一次列车的晃动都像重锤砸在伤口上,将他从昏迷的边缘短暂地、残酷地拉回现实。
他感到有人粗暴地掰开他紧握的手指。那只手粗糙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深蓝色的防水袋被硬生生从他痉挛的手中夺走。
“东西……拿到了。” 深灰夹克男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却又异常冰冷。
王公玄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深灰夹克男蹲在他身旁的轮廓。男人正快速检查着防水袋里的U盘,确认完好无损后,迅速将其塞进自己战术背心一个隐蔽的内袋。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你……” 王公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想质问,想挣扎,但身体如同被拆碎的机器,连抬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巨大的失血和持续的剧痛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别说话,省点力气。” 深灰夹克男瞥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抚。他站起身,对着手腕上一个微型通讯器低声快速说道:“‘包裹’已回收,‘信使’重伤。正在前往‘终点’。确认‘清理’完成?……明白。”
清理?王公玄心头一寒。是指阿琪?还是那个蓝眼睛的西装男?或者……整个地下防空洞里的抵抗者?
深灰夹克男结束通讯,蹲下来,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带着一种专业的利落。他拿出新的止血带,用力勒紧王公玄大腿根部的伤口上方,剧烈的压迫痛让王公玄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厥。接着,他给王公玄注射了一针强效镇痛剂和某种兴奋剂混合的针剂。
冰冷的药液进入血管,如同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钻心的剧痛被沉重的麻木感取代,同时一股病态的亢奋强行驱散了濒死的昏沉,让王公玄的意识被强行拉回,却又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感知变得迟钝而怪异。
“听着,” 深灰夹克男的脸凑得很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们现在在严正弘的‘专用通道’上。这趟车直达他的‘沙盘室’。到了那里,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关于U盘,关于你看到的一切,关于‘懂袭萤4+4’的任何细节!一个字都不要漏!这是你唯一的活路!明白吗?”
沙盘室?严正弘!这个名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王公玄混沌的意识上。那个要抹掉旧城区的幕后黑手!他猛地想挣扎,想质问对方到底是哪一边的,但药物和虚弱让他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别做无谓的事。” 深灰夹克男冷冷道,“我们和严正弘不是一伙的,但也不是你的朋友。我们只为拿到真相,控制局面。你,是现在唯一能接触到核心的活口。”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想活命,想旧城区不被彻底抹掉,就按我说的做!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也救不了那个给你毯子的小崽子!”
东东!王公玄的瞳孔猛地收缩!深灰夹克男竟然知道东东!还用他来威胁!
巨大的愤怒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像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药物带来的亢奋也无法驱散那刺骨的冰冷。
深灰夹克男不再看他,站起身,警惕地观察着车厢连接处摇晃的铁门和外面飞速倒退的黑暗隧道。列车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引擎的咆哮转为低沉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巨大的惯性让王公玄的身体猛地向前冲去,又被安全带(深灰夹克男不知何时给他扣上的)狠狠勒住,断腿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
列车彻底停稳。
连接处的铁门被深灰夹克男猛地拉开。外面不再是黑暗的隧道,而是一个巨大、空旷、光线异常明亮的封闭空间!空气冰冷干燥,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金属的味道。地面是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黑色材质,天花板极高,布满了复杂的管道和冷白色的照明灯带,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手术室般纤毫毕现。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机库,或者……某种秘密基地的核心。
深灰夹克男迅速解开王公玄的安全带,动作粗暴地将他从地板上拖起来,半架在肩上。王公玄的断腿无力地拖在地上,每一次接触都带来剧痛,但药物的作用让他无法彻底昏厥,只能被动承受。
他们踉跄地走出车厢。
空旷的空间中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巨大的、几乎占据半个空间的精密沙盘模型。它微缩地呈现出一片密集、破败的城区——正是旧城区!但模型上,大片区域被标注着刺眼的红色“X”,尤其是地下管网的部分,闪烁着诡异的红光。一条条虚拟的、代表新建筑或新设施的蓝色光带,如同贪婪的触手,覆盖、穿插、取代着那些被标记的红色区域。
“懂袭萤4+4”……蓝图!抹除与重建的蓝图!
沙盘旁,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羊绒西装,身姿挺拔,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深邃,带着一种学者般的儒雅和掌控全局的从容。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白瓷茶杯,正专注地看着沙盘上闪烁的光点,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严正弘!
深灰夹克男架着王公玄,走到距离沙盘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他微微颔首:“严先生,目标带到。U盘已回收。”
严正弘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深灰夹克男,最后落在王公玄那张因剧痛、失血和药物而扭曲变形、沾满污垢的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没有任何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在看一件……物品。
“辛苦了,张队长。” 严正弘的声音温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与这冰冷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位,就是王公玄先生?比照片上看起来……经历丰富得多。”
他的视线转向深灰夹克男(张队长):“东西呢?”
张队长没有丝毫犹豫,从战术背心内袋掏出那个深蓝色的防水袋,双手递了过去。
严正弘没有接,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他身后阴影里,一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无声地走上前,接过防水袋,动作熟练地检查、取出U盘,然后拿出一个特制的接口,连接到沙盘控制台旁边的一个终端上。
终端屏幕亮起,快速闪过复杂的验证程序。几秒钟后,屏幕定格,显示出那行简短却致命的文字:
懂袭萤4+4
严正弘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名字和那个代号,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极淡、却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得意,没有疯狂,只有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平静。
“果然,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被攻破。” 他轻声自语,像是在感慨,目光终于再次落到王公玄身上,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解剖刀。“王先生,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带走了不该带走的东西,引发了一场……本不必要的风暴。”
他向前踱了一步,距离更近了些。王公玄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雪松香水味。
“告诉我,” 严正弘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除了这行字,你还在U盘里,或者从那些追捕你的人口中,听到了什么?关于‘懂袭萤4+4’,关于……旧城区的未来?”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压力,压在王公玄残存的意识上。张队长架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提醒他之前的警告。
王公玄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他知道必须开口,但说什么?说CIA?说国安局?说阿琳的抵抗?说东东?混乱的思绪在药物的作用下更加纷乱。他看着沙盘上旧城区模型那些刺眼的红叉,看着眼前这个儒雅却如同深渊的男人,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冲垮了所有理智。
“蓝图……” 他嘶哑地、用尽力气挤出破碎的词语,“你要……抹掉……所有人……为了……你的新城市……”
严正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抹掉?” 他等王公玄说完(或者说耗尽力气停下),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悲悯,“不,王先生,你错了。这不是抹杀,这是……涅槃。”
他转身,指向沙盘上那些刺目的红叉区域,动作优雅而充满力量:“旧城区,是这座城市深入骨髓的病灶。混乱、贫困、罪恶、无法根除的地下势力……它像一颗巨大的恶性肿瘤,汲取着健康的养分,却只产出腐朽和绝望。‘懂袭萤4+4’,不是毁灭的蓝图,而是新生的手术刀!”
他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传道者般的狂热,却依旧保持着可怕的冷静:“我们将彻底清理这片腐土!在它的废墟之上,将建立起一座前所未有的、高效、清洁、充满秩序与活力的新城区!全新的地下管网、能源中心、交通枢纽、智能社区……它将引领未来!而这个过程,注定伴随着阵痛,伴随着……必要的牺牲。”
他的目光再次锁定王公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你的出现,你的逃亡,你引发的这场混乱……只是加速了手术的进程。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蛆虫(CIA)、那些碍手碍脚的‘正义之士’(国安局?反抗者?)提前暴露,正好可以一并清理干净!”
王公玄浑身冰冷。牺牲?阵痛?在这个男人口中,无数人的家园和生命,只是手术台上被切除的“病灶”!
“你……是疯子……” 王公玄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吐出几个字。
严正弘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冷白的光。
“疯子?也许吧。”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但历史,永远由胜利者书写。当崭新的城市在这里崛起,当人们享受着它带来的便利和繁荣,谁还会记得旧城区的污水和黑暗?谁还会在乎……几只被碾死的蚂蚁?”
他不再看王公玄,仿佛对方已经失去了对话的价值。他转向张队长,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队长,带我们的王先生下去,好好‘休息’。确保他……能活着见证新城的奠基。他的‘故事’,还有用。” 他特意在“故事”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至于这个,” 他瞥了一眼屏幕上那行字,“存档,然后物理销毁。‘懂袭萤4+4’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是建设的时间了。”
保镖立刻操作终端,屏幕上的文字闪烁了一下,瞬间消失。同时,他拿出一个强磁装置,毫不犹豫地按在了那个深蓝色的U盘上!一阵细微的电流声响起,U盘内部的结构瞬间被摧毁。
唯一的物理证据,在眼前被彻底抹除。
王公玄的心沉入了绝望的深渊。他看着那个被摧毁的U盘,看着沙盘上旧城区刺眼的红叉,看着严正弘那张儒雅而冷酷的脸……阿琪的牺牲,东东的眼泪,洗衣店老板娘的市侩,看书的女孩的惊恐……所有人的挣扎和痛苦,在这个男人眼中,真的只是……被碾死的蚂蚁?
张队长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是,严先生。” 他架起王公玄,转身向着空间深处一道冰冷的合金门走去。
王公玄无力反抗,断腿在地上拖行,留下断续的血痕。他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药物的效力在消退,剧痛和冰冷重新席卷而来。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严正弘重新端起那杯热气袅袅的白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沙盘上那些代表“新生”的蓝色光带,眼神专注而……满足。
沙盘室的冷白光,如同太平间的灯光,笼罩着被拖向未知囚笼的王公玄,也笼罩着那个正在“规划”无数人命运的冰冷身影。旧城区的挽歌,似乎已经奏响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