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媚骨天成惑帝皇
书名:寂灭者的现代瞳话集 作者:寂灭者 本章字数:12772字 发布时间:2025-08-13


冰冷的晨曦,像惨白的刀片,艰难地切割开厚重天鹅绒窗帘的缝隙,

在冷宫光滑的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毫无温度的光带。

灰尘在光柱中无声地翻滚、舞动。


雨宫瞳蜷缩在巨大四柱床冰冷的角落里,身上那件单薄的亚麻睡裙根本无法抵御石砌宫殿深处渗出的寒意。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后陷入半昏迷的小兽,身体微微发着抖,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金雀花厅里刺目的灯光、震耳欲聋的喧嚣、鄙夷的目光、天鹅肉滚烫的油脂和撕扯时粗鲁的声音……


还有国王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眸,如同无数冰冷粘稠的噩梦碎片,在她混沌的脑海中反复冲撞、回响。


每一次回响都带来一阵细密的战栗。

胃里沉甸甸的,塞满了食物,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冰冷的油腻感和深入骨髓的羞耻。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散发着霉味的陈旧枕头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让她无所适从、格格不入的可怕世界。


“笃、笃、笃。”


沉闷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瞬间击碎了雨宫瞳蜷缩起来的脆弱安宁。


她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般弹坐起来,蜜金色的惊惶在她墨黑的眼底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


心脏在陌生的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门无声地开了。


没有女官平板无波的指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深灰色细棉布长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成一个朴素发髻的老妇人。


她面容清癯,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却异常平和,像秋日午后平静无波的湖面。


她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衣着朴素、低眉顺眼的年轻侍女,手里捧着叠放整齐的衣物和一些洗漱用具。


老妇人没有行礼,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安抚人心的沙哑:


“小姐,该起身了。奴婢玛尔塔,奉陛下之命,前来侍奉您梳洗更衣。”


“侍奉…我?”雨宫瞳茫然地重复,声音干涩沙哑。


她看着玛尔塔,又看看她身后侍女捧着的、看起来柔软干净的衣物,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森林里没有“侍奉”,只有警惕和独行。


玛尔塔没有多言,只是示意侍女将热水盆和毛巾放在矮凳上。


她走上前,动作自然而轻柔地拿起毛巾,浸入温热的水中,拧干。

“小姐,请。”

她将温热的毛巾递到雨宫瞳面前,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温热的湿气拂过脸颊,带着一种陌生的舒适感。


雨宫瞳迟疑着,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块散发着干净皂角清香的温热毛巾。


当温热的湿意贴上冰凉的脸颊时,她几乎舒服地喟叹出声。


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奇异地瓦解了她一部分紧绷的神经。


接下来的过程,对雨宫瞳而言,无异于一场漫长而痛苦的酷刑。


玛尔塔和侍女们如同摆弄一尊没有生命的精致人偶。


她们为她穿上层层叠叠、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宫廷衬裙、束腰、衬裙撑架……


最后才套上一件样式相对简洁、却依旧有着繁复蕾丝花边和细小珍珠纽扣的浅蓝色绸缎长裙。


束腰的带子被用力收紧时,雨宫瞳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在呻吟,呼吸变得无比艰难,仿佛被无形的巨蟒缠绕。


她下意识地挣扎,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呜咽。


“忍耐,小姐。”

玛尔塔的声音依旧平静,手上的力道却分毫不减,

“这是宫廷的规矩。”


然后是指甲。

侍女用温热的软布仔细擦拭她每一根纤细的手指,再用小巧的锉刀仔细打磨指甲边缘,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程式化。


接着是头发。

乌黑微卷的长发被侍女用梳子蘸着散发着浓烈花香的发油,一丝不苟地梳理、盘绕、固定……沉重的发簪插进发髻时,扯得头皮生疼。


最让雨宫瞳惊恐的是那些瓶瓶罐罐。


玛尔塔用指尖沾取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颜色怪异的膏体,试图涂抹在她的脸颊和嘴唇上。


“不!”

雨宫瞳猛地偏开头,身体向后仰去,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恐和抗拒。


那刺鼻的香气让她联想到有毒的花朵,那黏腻的触感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不要变成那些金雀花厅里香气熏人、表情僵硬的面具!


玛尔塔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少女眼中真实的恐惧和抵触,那平静如湖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

她沉默片刻,缓缓收回了手。


“也罢,”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平和,

“小姐天生丽质,清水芙蓉,倒也无需这些俗物堆砌。”

她示意侍女将那些香粉胭脂收了起来。


当最后一道工序——

一双小巧的、缀着同色系绸缎蝴蝶结的白色羊皮软鞋套上她冰冷的双脚时,

雨宫瞳感觉自己像被裹进了一个华丽而沉重的茧里。


她僵硬地站在冰冷的立镜前,镜中映出的少女,身姿纤细,包裹在昂贵的浅蓝绸缎里,乌发如云,衬得那张苍白的小脸愈发精致得不真实。


然而,那挺直的脊背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僵硬,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着紧张,那双墨黑的眼眸深处,

除了茫然和一丝未散的惊恐,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宫廷淑女应有的温婉或矜持。


像一件被强行套上华美包装的、内里依旧空空如也的器物。


“小姐,请随奴婢来。陛下吩咐,请您移步御花园。”玛尔塔微微躬身。


***


穿过更多条冰冷空旷、回响着脚步声的长廊,一扇巨大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拱门出现在眼前。


门外的景象让雨宫瞳的脚步猛地顿住,呼吸下意识地屏住。


光。


充沛到近乎奢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花香、新修剪过的青草气息,以及阳光下温暖泥土的芬芳。


巨大的、修剪成完美几何形状的绿色树墙如同沉默的卫士,拱卫着色彩斑斓、如同打翻了调色盘般绚烂的花圃。


玫瑰、百合、鸢尾、郁金香……无数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在阳光下肆意绽放,争奇斗艳。


远处,清澈的人工湖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絮。


微风拂过,带着湿润的水汽和浓郁的花香,轻柔地撩起她颊边几缕散落的发丝。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命力的色彩和气息,像一道温暖而汹涌的激流,瞬间冲垮了雨宫瞳心中那层由冰冷石墙和华丽束缚筑起的堤坝。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森林生灵的本能,被这蓬勃的自然气息彻底唤醒!


她忘记了玛尔塔,忘记了身上沉重的绸缎和紧束的腰身,忘记了昨日所有的惊恐与羞耻。


那双墨黑空茫的眼眸瞬间被点亮,如同注入了流动的星辰!


一抹纯粹的、几乎带着孩童般狂喜的光彩在她眼底炸开。


“呜……”一声短促而欢快的、近乎呜咽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溢出。


她像一道挣脱了所有束缚的蓝色闪电,猛地向前冲去!


沉重的羊皮软鞋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她跑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轻盈,裙摆被风鼓荡起来,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蓝色鸢尾花。


她一头扎进那片姹紫嫣红的花海深处!


“小姐!”

玛尔塔平静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惊愕地低呼出声,下意识地想要追赶。


然而,雨宫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茂密的花丛和高大的绿篱之后。


御花园深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草地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


一只拖着长长翠绿尾羽、羽毛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画眉鸟,


正站在一株低矮的茉莉花枝上,歪着小脑袋,用红宝石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闯入者,发出婉转清脆的鸣叫。


雨宫瞳的动作瞬间凝固了。


她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墨黑的眼睛死死锁定了那只小小的、色彩斑斓的生灵。


一种猎人锁定猎物般的专注和野性光芒,在她眼中剧烈地燃烧起来。

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没有一丝犹豫,她猛地伏低身体,重心前移——

一个完全属于丛林捕猎者的标准起手姿势!


华丽的绸缎长裙被毫不在意地压在身下,沾染上泥土和草屑。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追随着那只画眉鸟每一个细微的跳跃和转头。


一步,两步……她的动作变得异常轻巧,如同踩在棉花上,脚尖落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完美地融入了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中。


她像一道贴着地面无声滑行的蓝色影子,朝着那只毫无察觉、依旧欢快鸣叫的画眉鸟,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

距离在迅速缩短!


十步…五步…三步!


就是现在!


雨宫瞳眼中厉光一闪,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猛地弹射而出!


双手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无比地朝着那只受惊欲飞的画眉鸟合拢扑去!


“扑棱棱——!”


翠绿色的翅膀疯狂扇动,带起几片细小的白色茉莉花瓣。

画眉鸟在千钧一发之际惊险地擦着她的指尖掠过,发出一连串急促惊恐的鸣叫,瞬间消失在茂密的树冠深处。


扑空了!


雨宫瞳整个人因为扑击的惯性,狼狈地向前扑倒在松软的草地上。

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混合着浓郁的花香,瞬间将她包围。


她毫不在意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懊恼,反而因为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扑,双颊泛起运动后健康的红晕,

墨黑的眼眸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纯粹的、未被驯服的野性火焰,嘴角甚至无意识地勾起一个兴奋的弧度。


她随手抹掉脸颊上沾到的草屑和泥土,像个玩得尽兴的孩子,目光又迅速锁定了不远处一只在花丛间翩翩起舞的纯白色蝴蝶。


就在她准备再次伏低身体时——


“呵。”


一声低沉、短促、辨不出喜怒的轻笑声,如同冰珠坠落在玉盘上,突兀地打破了花园一角的宁静。


雨宫瞳浑身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针瞬间刺中。


她保持着那个蓄势待发的、半伏在地的姿势,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扭过头,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深红色蔷薇花架旁,国王陈礼不知何时已悄然伫立。


他没有穿昨日那身庄重繁复的礼服,而是一身更为利落的深黑色猎装,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如松,带着一种内敛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力量感。


阳光勾勒出他冷硬深刻的侧脸轮廓,薄唇紧抿,下颌线条如同刀削斧凿。他没有看雨宫瞳,那双深邃得如同极地冰海的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花架上的一朵蔷薇。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抬起,指尖轻轻拂过一片沾着晶莹晨露的深红花瓣。

露珠在他指尖滚动,折射着七彩的阳光,然后无声地坠落,消失在泥土里。


他刚才那声轻笑,仿佛只是对那滴露珠的坠落感到有趣,又或者是对眼前这幅“淑女扑蝶图”的荒诞注解。


雨宫瞳趴伏在草地上,维持着那个可笑的姿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看着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黑色身影,看着他指尖残留的露水痕迹,看着他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侧脸……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加陌生的、被洞悉了最不堪本相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刚才捕猎时的兴奋火焰被彻底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玛尔塔此时才气喘吁吁地赶到,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慌忙跪伏在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恕罪!奴婢未能看顾好小姐……”


陈礼终于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越过了跪伏的玛尔塔,精准地落在依旧僵卧在草地上的雨宫瞳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昨日宴会厅里纯粹的、评估猎物的冰冷审视,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东西——是玩味?是探究?


还是……一丝被那瞬间爆发的、纯粹野性所勾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他没有理会玛尔塔的请罪,也没有叫雨宫瞳起身。


他只是看着她,看着那双墨黑眼眸里残留的惊恐、未散的野性光芒和无措的茫然混杂在一起,


看着那身价值不菲的浅蓝绸缎长裙上沾满的泥土草屑,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风吹过花丛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鸟鸣。


不知过了多久,陈礼那紧抿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弧度极小,转瞬即逝,却像投入冰湖的一颗石子,在他那张完美如同神祇雕像的脸上,漾开一圈名为“兴趣”的涟漪。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再看她第二眼。

那带着露水湿意的手指随意地捻了捻,仿佛要捻去指尖残留的晨露和泥土的气息。


然后,他收回目光,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转身,迈着沉稳而无声的步伐,沿着铺着白色碎石的小径,消失在花架的转角处,只留下一个挺拔冷硬的背影。


直到那黑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雨宫瞳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彻底瘫软在散发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草地上。


阳光依旧灿烂,花香依旧浓郁,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来。


玛尔塔这才敢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想要搀扶她起来,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担忧。


雨宫瞳任由玛尔塔将她扶起,拍打着衣裙上的尘土。


她茫然地望向陈礼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草屑、狼狈不堪的双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扑击画眉鸟时带起的风声,还有……那滴从国王指尖坠落、在阳光下碎裂的冰冷露珠的幻影。


“他……他刚才……”

她喃喃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颤抖,

“是不是……笑了?”


玛尔塔拍打尘土的动作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低、极复杂的声音回答:

“陛下他……心思难测。”

她没有正面回答,但那语气,已然说明了一切。


***


金雀花厅的噩梦并未重演。

玛尔塔带着失魂落魄的雨宫瞳,回到了那间空旷冰冷的“寝宫”。


沉重的门扉隔绝了外界,却无法隔绝雨宫瞳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御花园里那短暂的交锋,国王陈礼那无声的注视和转瞬即逝的、含义不明的笑意,

比昨日宴会厅里所有的鄙夷目光加起来还要让她感到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最不堪、最不像“人”的那一面!

像看一只在泥地里打滚撒欢的野狗!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她蜷缩在冰冷的窗台边,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被她拉开了一条缝隙,露出外面一方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色天空。


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墨黑的长发如同失去生机的海藻般披散下来。


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切的、无处遁形的羞耻和恐惧。

那身价值不菲的浅蓝绸缎长裙沾上的泥土草屑,此刻像烙印般灼烫着她的皮肤。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窗外的光线由明亮转为昏黄,最终被沉沉的暮色取代。


冰冷的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只有角落壁灯投下的一小圈昏黄摇曳的光晕。


“咔哒。”


门锁开启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雨宫瞳猛地抬起头,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惊恐地望向门口,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只炸毛的猫。


门无声地滑开。


没有玛尔塔,没有侍女。

门口站着的,是两道如同铁塔般沉默的身影。


他们穿着与这华丽宫廷格格不入的、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劲装,面容隐藏在兜帽投下的阴影里,只能看到紧绷的下颌线条和毫无情绪波动的薄唇。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徽记,只有一种如同夜色本身般沉凝、冰冷、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存在感。


其中一人无声地向前一步,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做了一个简洁而有力的手势——跟我们来。


雨宫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脊背紧紧抵住了冰冷的窗台。

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是国王派来的吗?

因为她白天的“失仪”?

是要把她拖去更黑暗的地方?

无数可怕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翻涌。


然而,那两名灰衣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耐心地等待着。

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僵持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雨宫瞳看着他们兜帽下的阴影,想起陈礼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一种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反抗?毫无意义。

她咬了咬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最终,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门口那两片沉默的阴影。


灰衣人侧身让开。

雨宫瞳走出冰冷的房间,踏入同样冰冷昏暗的走廊。

他们一左一右,如同两道无声的幽灵,将她夹在中间。


沉重的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次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没有去往灯火通明的主殿方向,而是沿着更加偏僻、光线更加昏暗的旋梯一路向下。


空气变得越来越潮湿阴冷,墙壁上青苔的气味也愈发浓重。

只有壁灯摇曳的火光,将他们沉默前行的影子投在粗糙的石壁上,扭曲、拉长,如同某种怪诞的默剧。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镶嵌在厚重石壁中的橡木小门前。

门板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深深划痕。

一名灰衣人上前一步,无声地推开了门。


一股混杂着浓郁食物香气、柴火燃烧的烟味、油脂滋啦作响的声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忙碌和烟火气的温暖气息,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了出来!


雨宫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和气味冲击得微微眩晕。

她茫然地抬起头——


眼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空间,穹顶高耸,被经年累月的油烟熏染得一片乌黑。


巨大的壁炉里,熊熊的火焰正舔舐着几根粗壮的橡木柴,发出噼啪的爆响,跳跃的火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暖红明亮。


无数穿着白色或灰色粗布围裙的人影在其中穿梭、忙碌。

壮硕的厨娘挥舞着巨大的铁勺,在沸腾的汤锅里用力搅动;

学徒们扛着成筐的新鲜蔬菜或成扇的肉类,脚步匆匆地奔跑;

面点师傅在巨大的案板上揉搓着雪白的面团;

烤炉里散发出面包和小甜饼刚出炉的、令人疯狂的焦香……


空气里弥漫着炖肉的浓香、烤面包的麦香、新鲜香料的辛辣、还有各种食材混合在一起的、无比复杂却又无比真实的、活生生的气息!


这里是王宫的心脏,也是被华丽表象所掩盖的、最粗粝真实的角落——御膳房。


两名灰衣人将雨宫瞳带到门口后,便如同完成了任务般,无声地退入了门外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雨宫瞳孤零零地站在门口,像一颗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珠。


她身上那件沾着泥土草屑的浅蓝绸缎长裙,与周围粗布围裙、汗流浃背的景象形成了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无数道好奇、惊愕、探究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厨房里原本鼎沸的喧闹声也诡异地低了下去,只剩下炉火噼啪、汤锅咕嘟、油脂滋啦的背景音。


一个身材像酒桶般圆滚、腰间围着沾满油污的厚实皮围裙、头发花白的大厨,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着雨宫瞳,那双被油烟熏得有些发红的小眼睛里,没有鄙夷,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了然。


“新来的?”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口音,像敲打一面破锣,

“玛尔塔嬷嬷打过招呼了。别杵在这儿碍事!那边!”


他用油腻的手指指向角落里一张堆满了刚清洗干净、还带着水珠的胡萝卜、土豆和各种绿叶蔬菜的长条案板,


“把这些都处理了!胡萝卜切滚刀块,土豆削皮切厚片,菜叶子摘干净!动作麻利点!”


雨宫瞳茫然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案板上堆成小山的蔬菜,带着泥土和露水的清新气息,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生机勃勃。案板旁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沉重的厨刀。


处理……食物?


一种奇异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茫然。不需要任何教导,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走了过去。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根沾着湿润泥土的胡萝卜。

那粗糙、冰凉、带着大地气息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熟悉!

仿佛瞬间将她拉回了森林里刨挖根茎的时光。


她拿起那把沉甸甸的厨刀。

冰冷的金属刀柄握在手里,意外的顺手。


她甚至没有多想,手指便本能地调整到一个极其稳定、极其精准的握姿——那是无数次在森林中处理猎物时形成的肌肉记忆。


然后,她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左手按住胡萝卜,右手握刀落下!

刀刃切入坚实根茎的触感清晰地反馈回来。

手腕灵活地一转,刀锋沿着特定的角度滑动、切断!


一块大小均匀、棱角分明的胡萝卜滚刀块便干脆利落地滚落在案板上。

接着是下一块,再下一块……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


沉重的厨刀在她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精准而高效地起落。切砍、削皮、摘拣……


所有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舞蹈般的韵律感和原始的、令人惊叹的精准效率。


她完全沉浸在这种与食材直接接触的、充满力量感和掌控感的过程中,仿佛回到了最熟悉、最安全的领地。


那双墨黑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食材和刀刃,里面闪烁着一种纯粹的、近乎虔诚的光芒,脸上那层因为宫廷生活而笼罩的苍白和惊惶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而充满生命力的红晕。


她切得如此投入,如此忘我,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厨房门口那片被巨大石柱阴影笼罩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已悄然伫立着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


陈礼。


他换下了猎装,穿着一身更为舒适的深紫色常服,斜倚在冰冷的石柱上,姿态看似随意,却如同蛰伏的猛兽。


阴影将他大半身形隐藏,只有壁炉跳跃的火光偶尔掠过他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他沉默地看着厨房中央那个忙碌的蓝色身影。


看着她褪去所有宫廷赋予的僵硬和惶恐,在油腻的灶台和粗粝的食材间,如同解开封印般,绽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野性之美。


那沾着泥点的绸缎裙摆随着她利落的动作而摆动,乌黑的长发有几缕挣脱了发簪的束缚,垂落在她因专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旁。


她握着刀的手指稳定有力,每一次落刀都带着一种干脆利落的决断,处理食材的动作流畅得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却又充满了无法模仿的、源自本能的韵律。


那专注的神情,那高效精准的动作,那在烟火气中反而显得无比生动鲜活的面容……


与金雀花厅里那个撕咬天鹅的狼狈少女、与御花园里那个扑蝶扑空的笨拙身影、甚至与此刻这身象征束缚的华服,都形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荒诞的对比。


陈礼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她专注的侧脸,扫过她灵活翻飞的手指,扫过她微微起伏的胸口,


最终,停留在她因为用力而微微抿紧的、色泽如初绽花瓣般的唇上。


那深邃冰封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跳动的火焰、这粗粝的声响、这原始的生命力……

悄然点燃了。


一种极其幽暗、极其深邃、如同熔岩在冰层下缓缓流淌的光芒,在他眼底无声地汇聚、燃烧。


那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兴味,而是一种更加强烈、更加具有占有意味的……纯粹的欲望。


像最顶级的掠食者,终于锁定了唯一值得他全力追逐的猎物。


他看得如此专注,如此……贪婪。


厨房里鼎沸的喧嚣、炉火的噼啪、厨具的碰撞、厨娘们粗声大气的吆喝……

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在他强大的存在感下被无限推远、模糊,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整个喧嚣灼热的御膳房,仿佛只剩下角落里那个在蔬菜堆前专注挥刀的蓝色身影,以及石柱阴影下那双燃烧着无声火焰的、属于国王的深邃眼眸。


时间在这无声的凝视中缓缓流逝。


直到雨宫瞳处理完最后一片菜叶,放下那把沉重的厨刀,轻轻吁了一口气,抬手用手背抹去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时,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茫然地望向门口那片阴影笼罩的角落。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冰冷的石柱在炉火的映照下投下浓重的、微微晃动的影子。


仿佛刚才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只是炉火跳跃产生的幻觉。


雨宫瞳怔怔地看着那片空荡的阴影,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如同被无形的羽毛轻轻拂过。


***


那场御膳房的“劳作”之后,禁锢雨宫瞳的冰冷宫殿,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无形的巨石。表面依旧平静,暗流却在悄然涌动。


玛尔塔依旧每日准时出现,为她梳洗更衣。

但那些繁复到令人窒息的束腰和层层叠叠的衬裙撑架,没有再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样式更简洁、质地依旧上乘、却不再过分束缚行动的丝质长裙。


颜色也悄然变化,从最初象征纯洁懵懂的浅蓝,逐渐换成了更沉静、也更神秘的烟紫色和墨绿色,衬得她雪白的肌肤和墨黑的长发愈发惊心动魄。


更让她意外的是,玛尔塔不再试图教导她那些繁文缛节。

没有如何行礼,没有如何微笑,没有如何用那该死的、缀满蕾丝花边的餐巾,更没有如何用那些纤细得仿佛一碰就碎的银质小叉子。


老妇人只是沉默而细致地为她整理好裙摆,偶尔用那双平静如湖的眼睛看她一眼,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


束缚似乎被无声地解开了。

雨宫瞳像一只被移除了部分栅栏的笼中鸟,获得了在有限范围内扑腾翅膀的自由。


她可以在冷宫附近的小花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可以在无人时偷偷脱掉那双精致的羊皮鞋,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石板路上,感受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却真实存在的“自由”。


她甚至能独自溜达到御膳房附近,嗅闻着里面飘散出的、令人安心的食物香气,听着里面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虽然那两个灰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也不敢再贸然踏入。


然而,另一种无形的“课程”,却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悄然进行。


每日午后,总会有一些“意外”被送到她的房间。


有时是一本装帧极其精美、描绘着各种珍禽异兽的厚重大部头画册,那些色彩斑斓的鸟类、矫健的猛兽,栩栩如生得仿佛要跃出纸面。


有时是一个小巧的、镶嵌着宝石的八音盒,拧紧发条,便会叮叮咚咚地流淌出如同山涧清泉般的纯净乐音。


有时甚至是一些极其罕见、散发着奇异甜香的异域水果,被放在铺着雪白餐巾的银盘里送来。


没有说明,没有指引。它们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如同一个个无声的谜题。


起初,雨宫瞳只是困惑地看着这些“礼物”。


她看不懂画册上那些弯弯曲曲的陌生文字,对八音盒精致的机械结构毫无兴趣,那些奇形怪状的水果也让她本能地警惕。


她只是将它们堆在房间的角落,像对待一堆无用的石头。


直到有一天,她百无聊赖地翻开了那本巨大的画册。


一幅色彩极其绚烂、描绘着一只拖着长长金色尾羽、在雨林巨木间飞翔的巨鸟的插图,瞬间攫住了她的目光。


那羽毛的质感,那飞翔的姿态……如此真实!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画纸上那华丽的尾羽,墨黑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纯粹的好奇光芒。


她忘记了时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沉浸在那个由线条和色彩构成的、奇异而瑰丽的动物王国里。


八音盒的乐声也渐渐不再是噪音。


当她在寂静的午后,独自蜷缩在窗边,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灰色天空时,那叮咚作响的、纯净得如同露珠滚动的声音,会奇异地抚平她心中莫名的焦躁。


她开始尝试着拧紧发条,然后安静地坐着,闭上眼睛,让那清澈的音符流淌过心间。


而那些奇异的水果,最终也未能抵挡住那致命诱惑的甜香。

她小心地用指甲剥开那粗糙或光滑的果皮,试探着咬下那饱满多汁的果肉。


从未体验过的、爆炸般的甜美滋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偷吃到蜂蜜的小熊。


这些无声的“课程”,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她干涸而警惕的心田。那些对自然生灵的好奇,对美妙旋律的感知,对纯粹甜美的享受……


这些属于“人”的、细微而复杂的感官体验和情感萌芽,正一点一滴地、顽强地破土而出,在她那被兽性和恐惧占据的心灵荒原上,点缀出星星点点的绿意。


她依旧沉默寡言,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警惕,但那双墨黑的眼睛里,空茫和惊恐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生动、更加复杂的懵懂光芒。


像初春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水流,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


***


暮色如浓稠的紫罗兰色墨汁,缓慢地浸染着王宫巍峨的轮廓。

宫墙的阴影被拉得极长,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雨宫瞳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在冷宫附近一条僻静的回廊里徘徊。

回廊一侧是高大的石墙,另一侧是低矮的石栏,外面是修剪整齐、在暮色中显得黑黢黢的灌木丛。她赤着脚,感受着石板地面残留的、白日阳光的微弱余温。


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未加束缚、随意披散在肩头的乌黑长发。


她停在一处石栏边,望着外面被暮色笼罩的、轮廓模糊的花园。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淡淡孤寂和莫名期待的奇异情绪,如同薄雾般萦绕在心头。


御膳房的烟火,画册里的飞鸟,八音盒的乐音,异果的香甜……这些碎片在她脑海中交织。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垂落在胸前的发丝,墨黑的眼眸望着虚空,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翅膀扑棱的声音从下方的灌木丛阴影里传来,伴随着几声虚弱而急促的啾鸣。


雨宫瞳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瞬间回神,身体本能地伏低,双手撑在冰冷的石栏上,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般扫向声音的来源。


在灌木丛最底层的、几乎贴着潮湿泥土的阴影里,一只羽毛凌乱、翅膀以一种不正常角度耷拉着的小鸟正在徒劳地扑腾着。


那是一只羽翼未丰的幼年画眉鸟,不知是学飞时跌落,还是被天敌所伤。

它细小的脚爪徒劳地抓着地面,每一次扑腾都牵动受伤的翅膀,发出痛苦而惊恐的哀鸣,小小的身体在暮色中瑟瑟发抖。


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雨宫瞳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双手一撑石栏,动作轻盈得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齐腰高的石栏,稳稳地落在了下方松软的泥土上!


华丽的丝质长裙裙摆被灌木的枝桠勾住,发出轻微的撕裂声,她也毫不在意。


她像一道无声的魅影,迅速而灵巧地拨开挡路的枝叶,靠近那只受伤的小鸟。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精准和轻柔,没有惊起一丝多余的声响。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那只受伤的画眉鸟感受到阴影的靠近,惊恐地挣扎得更厉害了,发出凄厉的尖叫。


“嘘……”雨宫瞳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轻柔、近乎气音的低语。

这声音并非刻意模仿,而是她安抚森林里受伤小兽时最自然的本能。


她的指尖没有贸然触碰小鸟,而是悬停在它颤抖的身体上方,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安抚灵魂的平和气息。


也许是那声低语起了作用,也许是雨宫瞳身上某种与自然相通的气息让小鸟感觉到了安全。


那小小的画眉鸟奇迹般地停止了徒劳的挣扎,黑豆般的小眼睛惊恐却不再疯狂地转动着,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类。


雨宫瞳这才极其缓慢地、用指尖最柔软的部分,极其轻柔地拢住了小鸟颤抖的身体。


它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羽毛传递到她的指尖,带着生命的微热和脆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小小的心脏在掌心下疯狂地跳动,像一颗即将碎裂的露珠。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团脆弱的小生命,正要仔细查看它的伤势——


“你总是能发现这些……脆弱的东西。”


一个低沉、冰冷、如同深水寒潭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声音近在咫尺!


雨宫瞳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显得有些僵硬。


暮色四合,回廊高大的石柱投下浓重的阴影。

阴影的边缘,国王陈礼如同从夜色中凝结而出的实体,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他不知何时到来,又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依旧穿着深色的常服,身形挺拔,几乎与身后的石柱融为一体。


暮色模糊了他冷硬的五官轮廓,只有那双眼睛,如同两点在黑暗中燃烧的、冰冷的幽蓝火焰,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地锁定了她。


他的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扫过她沾上泥土的赤脚,扫过她被灌木枝桠勾破的丝质裙摆,最终,落在了她小心翼翼捧在掌心、那只瑟瑟发抖的受伤小鸟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

有审视,有探究,有如同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味,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深渊般的幽暗光芒在无声翻涌。


仿佛她和她掌心的那只小鸟,都不过是落入他视线范围内的、值得玩味的脆弱生灵。


雨宫瞳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下意识地将捧着画眉鸟的手往怀里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这只脆弱的小生命,远离眼前这个散发着无形威压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睁大那双墨黑的眼眸,里面清晰地映出陈礼在暮色中如同神祇又如同恶魔般的身影。


陈礼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捕捉到了她眼中那抹清晰的、如同受惊幼兽般的恐惧和守护。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仅仅是这一步,带来的压迫感却如同山岳倾塌!

雨宫瞳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后退。


然而,陈礼并没有再靠近。

他的视线,如同有形的枷锁,从她惊惶的脸上,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紧的唇上。


那花瓣般的唇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的粉,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诱惑力。


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了。

只有晚风穿过回廊的呜咽,和雨宫瞳掌心那只小鸟微弱而急促的心跳声。


陈礼的薄唇,在阴影中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极其浅淡、却足以让任何目睹者心胆俱寒的弧度。


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猎物终于落入视线的、冷酷的满足。


他没有再看那只小鸟,也没有再看雨宫瞳惊惶的眼睛。


他的目光,如同最粘稠的蜜糖,又如同最冰冷的锁链,牢牢地、贪婪地、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占有欲,锁死在她微抿的唇瓣上。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暮色和风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命运宣判般的笃定:


“雨宫……瞳。”

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那冰冷的音节在他舌尖滚动,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魔力。

“从今日起,这是你的名字。”

说完,他不再停留。


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转身,迈着沉稳而无声的步伐,重新融入了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暮色阴影之中,只留下空气中那冰冷而强势的气息,以及那句如同烙印般刻入雨宫瞳灵魂的话语。


雨宫瞳僵立在原地,捧着那只依旧在颤抖的小鸟,赤脚踩在冰凉的泥土上。


晚风吹拂着她凌乱的长发和破损的裙摆,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怔怔地望着陈礼消失的方向,那片浓重的阴影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口。

掌心小鸟微弱的心跳如同擂鼓,敲打着她同样狂跳的心脏。


“瞳……”

她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音节。

这不再是森林里那只无名的小银狐,

而是被那个冰冷强大的男人,亲手赋予的、属于这个华丽囚笼的烙印。


一个侍从模样的老者,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回廊的石栏边。


他并未看下方泥土中的雨宫瞳,只是垂着头,姿态恭敬无比地对着陈礼消失的方向,用一种平板无波、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的声音低语:


“陛下……赐名了。”


风,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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