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嘀——”
“嘀——”
悠长而嘹亮的鸣笛声第四次响起。朝向站厅一侧的车门全部打开。站台边缘的玻璃门也全部打开。
一直喋喋不休的胖女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大踏步地走出车门，走向距离车门最近的扶梯。另外几名乘客也先后从不同的车门下车。整节车厢当即变得更加空旷，好几个座位同时空出来。
齐承光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空座位之前，稳稳地坐下。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双手，再次用手背揉搓自己的眼皮上方和眼眶周围的皮肤。他感觉到，整节车厢里的空气已经变得比刚上车时清新得多。
“嘀！嘀！嘀！”
“嘀！嘀！嘀！”
所有乘客上下车完毕之后，车门一同关闭。列车开始加速，迅速地驶离站厅。
齐承光把脑袋和后背向后倒去，紧紧地倚靠在座椅的靠背上，缓慢地睁开双眼。列车已经重新驶入漆黑一片的隧道内部，对面的车窗玻璃表面显现出他自己的相貌。看清玻璃上显现出来的那一张干瘦、黝黑的面庞之后，他自己忍不住露出一丝有些干涩的苦笑。以大多数正常人的审美观来看，无论是在相貌上，还是在体形上，他都算不上有多么出众，基本可以算得上是扔进人海中便很难再直接用人的肉眼找到的类型。更何况，由于长时间的忙碌，他整个人显露出一副十分憔悴的样子，面色阴沉，头发凌乱，穿在身上的制服又松又皱，全身上下几乎完全看不到一点生机。他缓慢地抬起双手，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尽可能地把原本已经变得十分散乱的头发重新归拢在一起。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仔细打理自己的形象，除非他不得不陪同老板一起去见某些重要的人物或者出席某些重要的活动。在工作量多到几乎快要忙不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有好几次差点忘记“出门之前应该穿好衣服”。
“嗡嗡嗡——”
放在外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紧接着，略微有些低沉的手机铃声开始从口袋里传出来。无论是和地铁行驶的声音相比，还是和两侧的人手中的手机发出的音乐相比，这一段铃声都显得不起眼，似乎根本不会被其他任何人注意到。
齐承光把手伸进外衣口袋里，摸出正在发出响声的手机，把目光投向手机屏幕。看到屏幕上方显示出来的“钱总”二字之后，他当即叹一口气，低下头，再连续摇头，随后才把手指伸向屏幕下方显示出来的接听按钮。
“喂，钱总吗？”
“小齐啊，你回到家了吗？”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当即从手机当中传出来。这个声音同样很低沉，还有一点沙哑，几乎在所有比较嘈杂的环境里都必须要认真去听才能听得清楚。
“啊？哦……哦……”
齐承光当即显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压低声音，连续摇头，再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位于车门正上方的电子屏幕，注视从电子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地铁线路图。
“我……我目前还在地铁上呢……差不多……还得再坐几站……才能到家……我前两天刚搬的新家，还不太熟悉路……”
“哦……还没到家啊……”
位于电话另一端的“钱总”缓慢地停顿一下，随即略微提高音量。
“那么……你到家以后，还能不能把今天新上传到店铺里面的几件新产品再编辑一下？”
“啊……这……”
齐承光再次显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随即立刻把手机挪到自己面前，将通话页面最小化，随即打开位于手机的主屏幕中央的工作聊天软件。他看到，工作聊天软件当中已经显露出一连串新消息。
“我刚刚才发现，这几件新产品的详细资料里面各有几处问题。”
“钱总”再次重重地停顿一下，随即再次提高音量，并把语速放慢。他的声音从手机中外放出来。
“几乎每一件产品的资料里面都至少有一处是错的。今天上午刚把工厂那边给的资料发给你的时候，我和小吴正在处理别的事，就没来得及仔细地核对。我刚才已经把更正错误的文件发到工作群里面。你先看一下。”
“啊……嗯，嗯，好的……”
齐承光当即一边点头一边回话，并用手指在屏幕上连续划动，翻阅工作群里面的聊天记录。他很快便找到不久之前刚刚被发到聊天群里面的一份新文件，并将这份文件打开。一连串的文字内容和好几张不同的图片当即从手机屏幕中显现出来。
“如果来得及的话，你回到家之后，先用你的电脑登录网站，到店铺后台里面把产品资料重新编辑一下，把文件里面指出的那几处错误都更正过来。”
“钱总”再次放低声音，似乎像是不想让自己附近的人听到自己的话。一连串杂乱的声音和他的说话声一同从手机中传出来。那些噪音听起来像是由多种不同的声音混合而成的，其中既有音乐声，也有嬉笑的声音。
“这几件新产品是工厂新推出的产品，也是我们要用来争取拓宽销路的产品。要是让客户看到错误的资料，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嗯，嗯……好的，没问题的，钱总……我回到家之后就会去弄……”
齐承光显露出一副唯唯诺诺的神态，说话每停顿一下便会点一次头。他迅速地把文件保存到自己的手机上，随后立刻在工作群里面回复消息。刚走进地铁的时候，他实在感到太过疲惫，才完全没有去看手机上收到的任何消息。
“好啊。你快点儿把这件事弄好，就能避免很多麻烦。弄完之后，好好休息。”
“钱总”似乎对自己听到的答复很满意，迅速地说话自己要说的话，随即把电话挂断。
齐承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脑袋往后仰，让自己的后脑勺倚靠在座椅的顶端，并让头顶倚靠在自己身后的车窗玻璃的表面，双眼直挺挺地盯住车厢的顶部，双手和双腿同时向左、右两侧摊开并变得松弛下来，只有紧握住手机的右手没有松开。从车厢顶部照射下来的光芒既明亮又耀眼，不停地刺激他的视觉神经。他仍然感到很疲倦，却已经完全没有困意，不再感到想要睡觉。坐在他左、右两侧的两个青年男人同时把目光投向他，并一同对他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只在几次眨眼之间，两个青年男人便重新把注意力投向自己捧在手中的手机，投向手机屏幕中飞速变化的视频画面。两部手机正在分别播放不同的视频。许多段炫目而又短促的视频一段接一段地连续播放，像是具有魔力一般，紧紧地勾住人的注意力。
“嘀——”
“嘀——”
“嘀——”
悠长的鸣笛声再次响起。列车又一次在一个新的站点停下，并打开车门。
一部分乘客先后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并依次从各个不同的车门下车。整辆列车已经变得足够空旷，不再有任何乘客站在车厢里，也已经有一些座位空出来。大部分在相对最拥挤的站点上车的乘客都已经分别在沿途的各个不同站点下车。电子屏幕上面显现出来的行车线路图当中的大部分站点都已经变成浅灰色，只剩下位于箭头顶端的三个站点仍然是鲜亮的橘红色。正在站厅里等候上车的乘客的数量也明显比之前的好几个站点都要少得多，几乎能够直接数得清数量。守在玻璃门前方的乘客也不再以身穿正装、制服的人为主，而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哈哈哈！”
“哈哈哈！”
好几道清脆而有些柔和的嬉笑声突然从车门之外响起，并迅速地传入车厢之内。每个人都能听出，几道笑声都是年轻女性的声音。
“嗯？”
齐承光率先注意到柔和的嬉笑声传来的方向，随即重新睁开眼睛，把目光投向位于自己斜前方的那一扇车门，整个人像是突然重新清醒过来一般。他当即看到，几个看上去未成年的女孩正在一同上车，并一同从距离自己最近的车门走进车厢里。在这一批上车的乘客之中，只有她们是一同前来乘车的。这几个女孩的衣着打扮和列车里的其他所有乘客都不一样，有的身穿配色特别鲜艳的裙装，有的身穿下摆几乎快要拖到地面上的长袍，有的身穿样式十分繁琐的特殊制服，还有的身穿样式像是男式服装、尺码却更适合女性的礼服。每一个女孩都戴着不同颜色的假发套，还分别画着不同风格的浓艳妆、戴着不同颜色的美瞳，看上去像是刚刚从某些大型角色扮演活动的现场回来一样。好几个女孩都背着几乎和她们的躯干一样庞大的挎包，每一个挎包的表面都有一层摆满各种各样的徽章或者标志的透明隔层。画在徽章或者标志表面的，都是不同风格的、动画或者漫画作品当中的人物。随着几个女孩依次坐到一排已经完全空出来的座位上，好几排摆放在挎包隔层内部的金属徽章先后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连悬挂在不同挎包的边缘位置的人物挂件的表面也隐约散发出光芒。
“哈哈哈！真是笑死我啦！”
率先坐到座位上的一个戴着酒红色假发套、穿着朱红色长裙的女孩笑得前仰后合，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肚子，脑袋和上半身不停地前后摇晃，从脑袋的左、右两侧垂落下来的两条酒红色的长辫子也不停地来回摆动。坐在她身边的另外一个戴着金黄色假发套、穿着浅黄色长袍的女孩则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并把一只手掌搭在她的手臂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自己拿在手里的一台平板电脑，整个人同样在开怀大笑，双眼紧紧地盯住平板电脑的屏幕。
“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啊！哈哈哈！”
坐在红裙女孩另外一侧的一个戴着深紫色假发套、身穿紫红色长裙的女孩也露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用一只手搂住红裙女孩的脖子，用另外一只手捂住嘴巴，不停地摇头晃脑。包括她在内，几个女孩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黄袍女孩拿在手中的那一台平板电脑的屏幕上面。车厢里的大多数乘客先后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她们，却大都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她们一眼，随后便立刻把目光挪开，没有一个人对她们露出明显的反感乃至厌恶。
“嗯？！”
齐承光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忍不住将自己的上半身向前倾斜，抬起手掌，迅速地用手背揉擦自己的眼睛，随即瞪大双眼，把目光投向正在一同嬉笑的女孩们的身影。
“这……这是……”
坐在齐承光对面的一个戴着浅绿色假发套和翠绿色美瞳的女孩注意到齐承光的动作，随即立刻转过头，把目光投向突然露出惊讶表情的齐承光。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露出表达“大惊小怪”四个字的表情，随即立刻把目光投向另一侧，露出对他这个人完全不在意的神态。另外两个女孩也先后把目光投向他，并一同露出见怪不怪的神情，再一同把目光挪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累得……出现幻觉了吗？”
齐承光忍不住低下头，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脑袋，几乎快要把脑袋完全埋进自己的臂弯里，随即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喃喃自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好几道与他在广告牌上看到的阴影十分类似的阴影从这几个女孩的身上显现出来。无论是她们背着的挎包，还是她们穿着的衣服、戴着的假发套，或者是她们身上显露在外的皮肤表面，都隐约显露出不同形状的阴影图案。挎包的表面、衣服的表面、假发套的表面都显露出朦胧的浅灰色区域，看上去像是突然被某种力量抽走自身原本拥有的色彩一般。排列在挎包的外部隔层之内的徽章、标志表面更是各自显露出大片不同形状的灰色区域，某些徽章的边缘部分甚至还显露出模糊的黑色纹路。
坐在齐承光右侧的青年男人再次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他阴沉的面庞，随即把目光转向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电量标志，再从自己的挎包里取出一台充电宝，开始给自己的手机充电。从手机屏幕上显现出来的视频画面已经更换很多次。正在播放的视频，是一段舞蹈视频。画面里，几个衣着几乎完全一样、五官也几乎看不出多少差别的青年女人正在跳一段动作难度足够大的舞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