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安江畔的夜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烟火气，刀子般刮在脸上。顾笙裹紧了外套，站在那片疯狂跳跃的明火空地边缘。眼前是十几处熊熊燃烧的地灶，窜起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夜色，将一张张被热浪和酒意熏红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油脂滴落炭火的“滋啦”爆响、肉块在猛火中收缩的“滋滋”声、粗犷的碰杯声和喧哗的笑骂，汇成一片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嘈杂声浪。野蛮的肉香、焦香、炭火烟熏气混合着松木燃烧的清香，像无数只带着钩子的手，死死攥住她的胃袋，将里面丹东酸汤子残留的清爽酸鲜撕扯得干干净净。
饥饿感，混合着对这野性滋味的强烈好奇，瞬间变得无比尖锐。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烈到近乎暴力的香气直冲脑门，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诱惑力。她不再犹豫，抬脚走向最近的一处火堆。那火堆是用几块江边的大鹅卵石粗糙地围成，坑里烧着通红的木炭和大块的劈柴，火苗窜起半人高。火上架着一个用粗铁条焊接成的、极其简陋的网状篦子。篦子上，几块厚实得惊人的、带着雪白脂肪边的羊肋排正接受着火焰最直接的炙烤！
羊排表面已经呈现出深褐色和焦糖色交织的诱人色泽，厚厚的脂肪层在高温下疯狂地融化、滴落，砸在通红的炭火上，爆起一团团更加猛烈的金色火焰和浓烈的白烟！油脂燃烧的噼啪声密集得如同骤雨。一个穿着油腻皮围裙、头发花白的老汉蹲在火边，手里拿着一把破蒲扇，对着火堆不紧不慢地扇着风，控制着火候。他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眼神却异常专注，像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大爷，这羊排……怎么卖？”顾笙的声音被周围的嘈杂和火焰的呼啸压得有些低。
老汉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在火光下扫了她一眼，带着边陲人特有的审视。“论扇。”他声音沙哑，伸出两根手指，“一扇，八十。现烤现吃，火候自己瞧着。”
“一扇？”顾笙看着篦子上那几块厚实得吓人的肋排，估摸着起码有两三斤重。
老汉没再说话，只是用蒲扇点了点旁边一个脏兮兮的塑料桶。桶里插着几把长短不一的、磨得雪亮的铁钎子，还有一把油腻的刷子和几个装着粉末状调料的罐头瓶。意思很明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顾笙没再犹豫，掏出钱递过去。老汉接了钱，随手塞进油腻的围裙口袋，下巴朝桶那边一努。
她挑了一把最长的铁钎子，入手沉甸甸、冰凉。走到篦子边，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她学着旁边人的样子，用钎子尖小心地戳了戳其中一块羊排最厚实的地方。指尖隔着铁钎，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弹性和内部蕴藏的热力。她手腕用力，铁钎子穿过肥厚的脂肪层和紧实的肌肉，稳稳地挑起了一块足有小臂长的、滋滋冒油的羊肋排！
羊排离开篦子的瞬间，滴落的油脂在炭火上爆出更大的一团火焰！浓烈的、带着松木烟熏味的肉香霸道地钻进鼻腔。羊排很烫，沉甸甸地坠在钎子头上，边缘的脂肪还在疯狂地收缩、卷曲，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她端着这块滚烫的、流淌着油脂的“战利品”，退到火堆旁稍远一点的空地上。旁边一个穿着厚棉袄、正抱着整只烤鸡啃得满嘴流油的汉子，含糊不清地朝她喊：“妹子！撒料！撒了料才够劲儿！”
顾笙看向那个调料桶。几个敞口的罐头瓶里，装着粗粝的辣椒面、深褐色的孜然粉、颗粒粗大的盐，还有一种颜色发灰、看不出是什么的混合粉末。她拿起那个装着辣椒面的罐子，学着周围人的样子，豪迈地、毫不吝啬地，将红彤彤的辣椒粉均匀地撒在滚烫的羊排表面！
“嗤啦……” 辣椒粉接触到高温的油脂和肉皮，瞬间被激活，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霸道的辛香气混合着肉香腾起！辛辣的气息直冲鼻腔，激得她眼睛微微发酸。
接着是孜然粉。粗粝的颗粒带着浓郁的异域辛香，覆盖在辣椒粉之上。然后是粗盐粒，最后是那撮颜色发灰的神秘混合粉——凑近一闻，带着花椒的麻、某种坚果的香，还有一点类似中药材的微苦气息。
滚烫的羊排表面，瞬间被一层色彩浓烈、香气扑鼻的混合调料覆盖。油脂还在不断地从肉缝里渗出，浸润着这些粗犷的香料。
顾笙再也忍不住了。她甚至没找地方坐下，就那么站着，双手握着那根沉甸甸的铁钎子，对着羊排最厚实、最肥美的一块，低头狠狠咬了下去！
牙齿首先遭遇的是那层被猛火烤得焦脆无比、如同琉璃般的羊皮！咬下去的瞬间，发出极其清脆的“咔嚓”碎裂声！紧接着，牙齿毫无阻碍地陷入了下方那层厚厚的、被高温逼出所有油脂、变得如同半透明胶质般软糯的脂肪层！丰腴的油脂在口中瞬间化开，带着无与伦比的、纯粹而野蛮的肉香和油润感，像熔化的黄金般冲击着味蕾！
再往里，是紧实、滚烫、饱含汁水的羊肉！肉纤维在猛火的快速炙烤下，并未变得干柴，反而因为外层脂肪的保护和内部充足的水分（可能还带着点血水），呈现出一种惊人的柔嫩多汁！牙齿撕扯开柔嫩的肌理，滚烫的肉汁混合着融化的脂肪瞬间迸射出来，带着羊肉特有的浓郁膻香——这种膻香在此刻非但不惹人厌，反而成了野性滋味的灵魂所在！
而最外层的那些粗粝调料——辣椒粉的灼热刺痛、孜然粉的浓烈辛香、粗盐粒带来的鲜明咸度、还有那混合粉末里花椒的微麻、坚果的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苦底蕴——如同无数支燃烧的箭矢，狠狠地扎进这滚烫、油润、柔嫩、多汁的肉脂炸弹里！所有最原始、最强烈的滋味在口腔里疯狂碰撞、爆炸、融合！
滚烫！油润！柔嫩！多汁！辛辣！咸鲜！浓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麻与苦作为奇妙的平衡！
“唔！”顾笙被这极致野蛮、极致满足的滋味冲击得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冒出汗珠，眼睛被辣椒和热气激得微微泛红。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滚烫的肉汁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土地上，瞬间凝结成一小块油渍。胃袋被这粗暴而浓烈的滋味彻底点燃、填满！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热量和油脂的满足感，从胃里升腾而起，瞬间驱散了江畔所有的寒意和将军坟带来的沉重肃穆。
她不管不顾，双手紧紧握着铁钎子，低头对着那块肥厚的羊排，再次狠狠地撕咬下去！滚烫的油脂和肉汁飞溅，粗粝的调料沾满了嘴角。她大口地咀嚼着，感受着牙齿咬碎焦脆羊皮的快感，感受着软糯脂肪在舌尖融化的油润，感受着柔嫩羊肉在齿间迸射的滚烫汁水，感受着那些浓烈香料在味蕾上掀起的惊涛骇浪！额角早已光洁的皮肤被热气和汗水浸润，后背甚至感到一阵热烘烘的暖意。昨夜冰冷的恐惧和混乱，被这江畔野火和油脂的狂野交响彻底烧成了灰烬。
火光跳跃，映照着她被烟火熏红、被油脂沾染的脸庞，映照着她眼底那被最原始美味彻底点燃的光彩。她像周围那些粗犷的食客一样，站在寒冷的江风里，站在熊熊的篝火旁，对着铁钎子上那块滋滋作响、滴着热油的羊排，大口撕咬，尽情咀嚼，发出满足的、带着油光的喘息。背包随意地丢在脚边的泥地上，沾染着炭灰和油渍。属于“久笙”的探寻，在这高句丽王陵的脚下，在这鸭绿江畔最原始的明火边，在这油脂与火焰最狂野的碰撞中，找到了最野蛮、也最痛快的扎根方式。集安的滋味，是石筑历史的冰冷沉默，更是火焰舔舐油脂时，那一声声滚烫、油润、浓香、野蛮的“滋啦”巨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