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柔从那时起，就不再被允许自由进出裴家老宅了。
之前已经给她和袁家的好处，也被收回了一大半。
剩下的那一小半，还是因为对裴家也有利，才得以保留的。
不过这裴园是裴玉珩的地盘，倒不在她被禁止踏足的区域范围内。
之所以一年没出现，纯粹是因为她去做了一件自我感觉十分有必要的事……
这一年来，袁柔女代母过，承担了裴夫人几乎全部的迁怒。
要不是她跟裴玉珠的关系并没有多少改变，在对方面前她也还能说得上话，袁家主早就放弃她了。
只是没放弃，不代表还重视。
她如果不能再次证明自己的价值，那她早晚还是弃子一枚。
届时，她别说继续享受袁家千金的尊荣了，活着都不一定容易！
说实话，听到袁柔这样的遭遇，我心里真的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是在听到，柔母以前经常说她生来就是一个不讨喜的冤孽时，这种不舒服直接升格成了愤懑。
因为我的生母，连在惜女士也曾说过类似的、甚至更过分的话。
我无法理解她们身为母亲，为什么会舍得以最大的恶意，去伤害自己十月怀胎辛苦分娩生下的孩子？
以至于‘舐犊情深’这个词，成了我们这一类人如鲠在喉般的禁忌！
常言道，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虽然我的“成长痛”，与袁柔的并不完全相似，但结果却是殊途同归了。
那就是，我们可能终生都无法真正走出自己的心理阴影，只因为这些伤害，是我们的至亲造成的！
刻进骨血的痛，哪怕过去了许多年，也只会让我们慢慢地痛成习惯，而不会在岁月中恢复如初。
于是我忽然就理解了，她在看向裴玉珩时，那种奇怪的眼神。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很显然，她将对方当成了自己此生唯一的救赎……
“珩哥哥，我是你的柔儿妹妹呀！一年不见，你不会已经不认识我了吧？”
听完何田的“通风报信”后，我刚走到沫苑门口，就有这么两句话冷不丁地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对方的声音，并不像一般的年轻女孩那样，或清脆或娇俏或甜美。
而是略带着沙哑和阴沉，语气也是哀怨之中夹着自嘲与落寞，无端端听得人心头发颤，继而顿生不忍。
看来这位比起一句话能拐十八道弯的沈嫣然来，也不遑多让呢！
只是，珩哥哥也就算了，‘柔儿妹妹’这个自称，是不是有点太……
不过也正是这个自称，将我的注意力从感伤和共情中扯了出来，一起带出来的，还有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不由得顿住了脚步，暗道这时机赶的，也太不巧了一些！
于是我当即在一侧的门后站定了下来，还顺便对躲在另一侧的两个保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二人立马露出了一脸‘我懂’的表情，还纷纷冲我挤眉弄眼地笑了笑。
也是，寂寥的环境、无趣的工作，何以安放年轻躁动的灵魂？唯有八卦！
可我这次真的只是识相的回避，并不是八卦心作祟啊！
我也没有听墙角的癖好，只是觉得这样的场合，如果有第三个人出现，当事人应该会感到尴尬吧？
说不定还会因此给我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譬如被人威胁闭嘴，否则就要有被灭口的觉悟等等。
毕竟某些人的热闹和某些特殊性质的热闹，都不是那么好瞧的。
偏偏这裴园还刚巧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我想不受这个威胁都不行！
只是，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之前心里那点还没散去的同病相怜的苦涩，似乎一下子就变了味道……
此时门外的对话仍在继续，不，确切地说是袁柔的独角戏，并没有因为裴玉珩不回应就唱不下去。
恰恰相反，她好像还有越演越起劲的趋势，只听她接着又自顾自地说道：
“珩哥哥，你知道吗？在离开丰城的这一年里，我想你想得心都疼了！
所以我今天等在这里就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我，哪怕一次也好？！
当然，你不想我也是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很忙，而你也是了解我的，我一向懂事，从来都不会…… ”
“你是谁？”男人骤然出声打断了她，一贯冰冷淡漠的声线中，罕见地闪过了一丝不耐烦的波动。
但语气却听不出半点疑惑，显然他是故意的。
而这短短的三个字，也仿若尖刀利刃一般，斩断了女人缠缠绵绵的春意。
两个保镖默契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但笑意却还是从眼睛里喷了出来。
果然，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能仅凭一张嘴，就搅了别人精心布置的局！
可又不得不说，裴玉珩的话一出，我前一刻还莫名起伏的心绪，这一刻却像尘埃落定似的平静了。
只是，我同情袁柔悲惨的年少经历，却不会连她表白失败也一并同情上。
况且各人自扫门前雪，才是我们这种身不由己的人，唯一力所能及的事。
然而，满心笃定事不关己的我，很快却发现自己竟是别人的剧本里，一个不“死”不下线的炮灰……
“你就是优沫？昨晚没看清，今天一看，的确有几分姿色，怪不得珠珠这么讨厌又忌惮你呢！”
裴玉珩在问完那句话后，只等了几秒钟，没得到回答就径直离开了，袁柔当时是追在他身后走的。
我和其他两位瓜众一看热闹散场，自然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谁知我才刚到主楼门口，袁柔就截住我并开门见山地说了上面那两句话。
话里话外，挑拨的意味都浓到呛人。
可问题是，她趁裴玉珠不在跑去沫苑堵裴玉珩，这是个人都能理解，来堵我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吧？
但我再错愕也只有一瞬，转而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接话更不动怒。
因为我突然有些好奇，刚才还一派期期艾艾痴情女行径的她，打算给我来个怎样的世纪大变脸呢？
我猜这个在苦水里泡大的“柔儿妹妹”，应该会比在蜜罐里长大的嫣然姐姐，更有手段也更不择手段吧？
袁柔明显是没料到，我居然对她先发制人的试探毫无反应。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但那种像打量便宜货一样的眼神却分崩离析了。
好在她调整情绪的功力还是相当不弱的，只一个晃神的工夫，她就又端回了‘来者不善’的架式——
双臂环胸、唇边重新噙上了一抹冷笑，昂首垂眸、拿鼻孔不屑地睨着我。
可惜她就算加上十厘米的鞋跟，也比我足足矮了半个头。
以至于她下巴抬得越高、气场反倒越强不起来，甚至还多少有些滑稽。
看到她这样脸谱化的表现，我不禁开始反省：苦难再催人成长，也不见得人人都能长成甄嬛和芈月吧？
所以，我刚才是在期待什么呢？
“我知道你跟珩哥哥的关系，珠珠容不下你，但我不一样！”袁柔再次开口，拉回了我神游的思绪。
“等我嫁给珩哥哥以后，我会留下你给他当外室，也会允许你生下孩子，更不会克扣你的吃穿用度。
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你必须尽快帮我成为珩哥哥的女人！
最好是今天，最晚也不能超过明天！
记住，你要想让我兑现承诺，就必须乖乖听话，不然等我正式当上了裴少夫人，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还有，我们单独见过面的事，你绝对不许告诉任何人！
尤其是珠珠和珩哥哥，否则后果自负，听明白了没有？”
我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她脑子有病……
整段话她都刻意地压低了嗓音，说句细若蚊蝇都不夸张。
再加上她眼神飘忽，神情中有兴奋急迫也有心虚害怕，活脱脱一副违禁品小贩秘密交易的既视感。
只有在对我放狠话的时候，她脸上不自觉露出的那个阴戾的表情，才总算有了点恶毒女二的意思。
然而很可惜，她的“前辈”们，个个都比她更适配这个角色。
例如这一年来，言语上的挑衅、污辱、恐吓与震慑，前有单悦后有沈嫣然。
还有身体上的直接殴打，代表人物是裴玉珠；以及性命上的蓄意谋害（未遂），代表人物有梅倩儿。
所以袁柔的这点伎俩和道行，是真不够看的，把警告撂得人不痛不痒、连利诱都切不中对方的脉！
她但凡说一句，能助我重获自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