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焚魔之火
涿鹿山的月光带着股寒意,像淬了冰的刀锋,刮过营地的断壁残垣。药庐的油灯忽明忽暗,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神农的麻布褂子上,他却浑然不觉,正用银匕小心翼翼地挑开鹿泽锁骨处的腐肉。那腐肉泛着不祥的灰黑色,宛如一块发了霉的腊肉,挑开时还渗出粘稠的黑液,滴在陶碗里发出“嗒嗒”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还在渗黑血。”神农的眉头拧成个疙瘩,花白的眉毛上沾着草药末,像落了层霜。他往伤口上撒了把“镇魂散”,那药粉是用镇魂阵周围的晨露拌的,带着淡淡的金光,撒上去的瞬间,黑血竟“滋滋”作响,冒起了白烟。“腐骨池的邪气已侵入肌理,这孩子怕是撑不过三日,除非…能拿到‘离火莲’。”
阿燧正往火堆里添松木,松木的油脂遇火“噼啪”炸开,火星溅在他手背上,烫出个红印子他也没躲。听到“离火莲”三个字,手里的柴禾“咚”地掉进火塘,惊得火星跳起半尺高。“您是说…南荒火山口的离火莲?我小时候听族里的老人们说过,那莲长在千年火山的岩浆里,花瓣能燃出焚尽万物的圣火,却要九死一生才能采到,光是火山周围的瘴气就能把人的骨头熏酥。”
“九死一生也得去。”神农用布巾擦了擦银匕上的黑血,布巾瞬间被染成紫黑色,像块被墨水泡过的破布。他掀开鹿泽的绿衫,少年后背的皮肤已泛起大片灰斑,像泼了墨的宣纸。“离火莲的花瓣能逼出腐骨邪气,否则别说打仗,他连今夜都熬不过。而且…这花不仅能救人,对付腐骨虫更是一绝,那虫子最怕的就是至阳至烈的火气,离火莲的圣火能把它们连魂都烧干净。”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雨点砸在石板上。风仲掀帘而入,甲胄上的冰棱还没化,在油灯下闪着寒光,他刚从裂缝边缘探查回来,靴底沾着的黑泥在地上拖出两道黑痕。“首领,裂缝里的黑气更浓了,刚才我看到有影魔在修补黑网,那网眼比之前密了三倍,上面还挂着腐骨虫的尸壳,像串黑色的珠子,看着就瘆人。”他往火塘边凑了凑,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还有,火山方向好像有红光,不是晚霞,是…像是火光,红得发黑,映得半边天都紫了。”
“南荒火山异动?”神农猛地站起身,药箱里的瓷瓶被撞得叮当作响,像串慌乱的铃。“怕是离火莲要开花了!那花三千年一绽,绽时火山喷发,岩浆漫山,只有在花开的三个时辰里能采,过了时辰就会缩回岩浆,再等三千年!”
阿燧抓起案上的石刀就往外走,刀鞘撞到门框发出“哐当”一声。“我去!”他后背的伤口被动作扯得生疼,像被撕开道口子,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胸前的兽皮甲上洇开一小片。“鹿泽哥不能死,营地也不能没有焚魔的圣火,我这就去南荒。”
“我跟你去。”阿苓抱着捆晒干的艾草走进来,艾草的清香压下了帐内的药味,她把艾草往火塘里塞了塞,火苗“腾”地窜高,映亮了她辫梢的三七草。“我认识南荒的路,去年跟着鹿族的商队去过,知道哪条山谷能绕开瘴气林。而且我会配清瘴药,那瘴气闻着像甜酒,实则能迷人心智,没药防身就是去送死。”
轩辕从帐外进来时,正撞见阿苓往背篓里塞药罐,陶罐碰撞的脆响里,他看到阿燧在磨石刀,刀刃在油灯下闪着冷光,像条蛰伏的蛇。青铜剑往案上一放,剑穗的玉佩撞出清越的声,震得油灯都晃了晃。“我派共工氏带五十名精锐跟你们去,火山喷发时山石如雨,多个人多份力。”他从怀里掏出块玄铁令牌,令牌上刻着涿鹿山的图腾,边缘被摩挲得发亮。“拿着这个,南荒的夸父氏会给你们提供补给,他们的族人熟悉火山地形,能帮你们避开喷发的岩浆流。”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像化不开的墨。五十名精锐已在山口等候,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岩壁上像群蛰伏的野兽。共工氏往嘴里塞了块生肉干,肉干的腥味混着他的汗味扑面而来,他拍了拍阿燧的肩膀,掌力大得差点把人拍趴下。“放心!有我在,别说采朵破莲花,就是把火山搬回来都没问题!”他腰间的开山斧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斧刃上还留着上次劈魔时的缺口,像颗豁了的牙。
阿苓背着药篓走在最前面,手里的骨杖敲打着地面,探着前方的路况。骨杖是用白鹿的腿骨做的,顶端镶着块绿松石,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前面就是瘴气林了,大家把清瘴药涂在口鼻上,那药是用细辛和雄黄调的,闻着冲,管用。”她从背篓里掏出个陶罐,罐口打开时冒出刺鼻的气味,像打翻的药铺。“瘴气是青绿色的,看着像雾,实则沾着就起疹子,千万别用手碰。”
林子里静得可怕,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和骨杖敲地的“笃笃”声。瘴气果然如阿苓所说,呈青绿色,在树间弥漫,像群游弋的毒蛇,被火把照得泛着诡异的光。偶尔有瘴气沾到树干上,树皮瞬间就变得焦黑,还冒着白烟,像被强酸泼过。共工氏的一个亲兵不小心吸了口漏网的瘴气,立刻捂着喉咙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眼珠都快瞪出来了,阿苓赶紧往他嘴里塞了颗解毒丸,药丸入口即化,带着股黄连的苦,那亲兵才缓过劲来,咳出的痰都是绿色的,像块烂树叶。
穿过瘴气林时,天已微亮,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像块被染了色的棉絮。南荒火山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山顶喷吐着灰黑色的烟柱,像支巨大的烟囱,烟柱在风中扭曲,偶尔有火星从烟柱里掉出来,在半空划过道红光。夸父氏的族人已在山脚下等候,为首的是个身高丈余的壮汉,光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火山灰的印记,像幅天然的图腾,他手里举着根兽骨长矛,矛尖还滴着岩浆凝成的黑曜石。
“轩辕首领的令牌收到了。”壮汉的声音像闷雷,震得人耳膜嗡嗡响,他往火山口指了指,那里的红光越来越亮,像只睁开的巨眼。“离火莲已开始绽瓣,最多还有两个时辰就会全开,那时火山会大喷发,整座山都会往下淌岩浆,你们得在那之前采到花,否则就等着被烤熟吧。”他递给阿燧一块火浣布,布面泛着暗红色的光,像块凝固的血。“裹在身上能防岩浆烫,就是有点沉,像背着块烧红的铁。”
攀爬火山的路比想象中难百倍。山石被岩浆烧得滚烫,脚踩上去“滋滋”作响,像踩在热锅上,即使隔着兽皮靴也能感觉到灼痛。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臭味,闻着让人头晕恶心,不少人开始干呕,吐出的酸水落在地上,立刻被蒸发成白烟。阿燧的后背伤口早已被汗水浸透,麻布绷带粘在肉上,一动就钻心地疼,像有条火蛇在里面钻,但他不敢停,离火莲的红光就在前方,像颗跳动的心脏,指引着方向。
离火山口还有百丈时,脚下的岩石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像被巨手摇晃的摇篮。火山口喷出的烟柱变成了暗红色,带着无数火星直冲云霄,“轰隆”一声巨响,像天神在发怒,滚烫的碎石如雨点般落下,砸在众人的护具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共工氏用开山斧护住头顶,斧头被碎石砸出个个凹坑,他却咧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娘的,这山脾气还挺暴!看老子劈了它!”
“快到了!”阿苓指着前方的岩浆池,池中心的离火莲已绽开大半,花瓣如火焰般翻卷,通体赤红,花瓣边缘还燃着金色的火苗,像镶了圈金丝,在翻滚的岩浆中亭亭玉立,美得惊心动魄。她突然踉跄了一下,骨杖掉在地上滚进岩浆,瞬间就化了,像块被投入熔炉的黄油。“我…我好像中了瘴气余毒…”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发紫,扶着岩壁的手开始发抖,“阿燧哥,你快去采花,别管我…拿着这个,离火莲的根须要用玉盒装,否则会熄灭…”她从怀里掏出个白玉盒,玉盒上刻着鹿族的云纹,递过来时手抖得厉害。
阿燧刚接过玉盒,火山又是一阵剧烈晃动,这次比之前更猛,像要把整座山掀翻。一块磨盘大的岩石从头顶落下,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砸阿苓而去。“小心!”阿燧猛地将阿苓推开,自己却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岩石砸向胸口,他甚至能感觉到岩石上的热气烫得皮肤发疼。
“铛——”
一声巨响震得人耳鸣,阿燧睁眼时,只见共工氏用开山斧生生架住了岩石,斧头已弯成个诡异的弧度,像条被压弯的铁蛇。壮汉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青蛇在皮肤下游动,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采花!老子快撑不住了!”岩石的重量让他的膝盖不断下沉,脚下的岩石被压得“咔嚓”作响,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阿燧咬咬牙,抓起白玉盒冲向岩浆池。离火莲的花瓣已完全绽开,金色的火焰在花瓣上跳跃,像无数只舞动的火蝶,散发出的热浪几乎要把人烤化。他将火浣布裹紧身体,纵身跃入岩浆池,滚烫的岩浆却像遇到克星般退开,在他脚下让出条路,离火莲的根茎泛着银白色的光,像条玉色的小龙,深深扎在岩浆深处。
就在他伸手要拔根须时,岩浆池突然翻涌起来,一只布满骨刺的巨爪猛地从池底探出,抓向他的脚踝,爪尖带着的岩浆滴落在地,烧出一个个小坑。“是火山魔!”夸父氏的壮汉在池边大吼,声音里带着惊慌,“那畜生守着离火莲千年了,专吃采花人的心肝!”
阿燧低头时,正对上一双燃烧着火焰的巨眼,眼瞳里映着他的影子,像颗被投入火海的石子。火山魔的头颅从岩浆中升起,布满褶皱的皮肤裂开道道缝隙,里面全是燃烧的火焰,张开的巨口中喷出硫磺味的热气,差点把他熏晕过去。他反手抽出石刀,刀光在火光中划出道冷弧,狠狠劈向巨爪,刀刃砍在骨刺上,迸出火星,却只留下道白痕,像切在顽石上。
“用离火莲的花瓣!”阿苓的声音从池边传来,带着虚弱的喘息,“那是它的克星!”
阿燧恍然大悟,伸手摘下片离火莲的花瓣,花瓣刚入手就燃起金色的火焰,却不烫手,反而带着股清凉的暖意。他将花瓣猛地刺向火山魔的巨眼,那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像万雷齐鸣,巨爪瞬间缩回岩浆,激起冲天的火浪,整个火山口都在晃动,像要塌陷。阿燧趁机抓住离火莲的根须,用力一拔,银白色的根须带着晶莹的液滴,发出“嘀嗒”的轻响,落入白玉盒中,盒盖自动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撤!”共工氏的吼声带着嘶哑,他的开山斧终于支撑不住,“哐当”一声断成两截,那块岩石砸在地上,激起漫天烟尘。阿燧抱着白玉盒跃出岩浆池,火浣布已被烫得焦黑,像块烧过的破布。他跑到阿苓身边,将她背起来,少女的身体轻得像片羽毛,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返回涿鹿山的路上,火山终于爆发了。赤红的岩浆顺着山坡流淌,像条燃烧的巨龙,映红了半边天,连天空中的云都被染成了红色,像块巨大的红绸。共工氏带着众人在岩浆流之间穿梭,躲避着不断落下的岩石,有个亲兵跑得慢了些,被岩浆溅到小腿,瞬间就发出“滋滋”的声响,肉香混着焦糊味弥漫开来,那亲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当他们终于看到涿鹿山的轮廓时,阿燧怀里的白玉盒突然发烫,像揣了块烙铁。他打开盒盖,离火莲的根须竟在盒中开出朵小小的金色莲花,花瓣上的火焰跳跃着,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开花了…”阿燧喃喃自语,突然明白过来,离火莲的圣火不仅能焚魔,更能净化邪气,或许…这就是守住涿鹿山的希望。
营地的气氛比他们离开时更凝重,像块浸了水的铅。轩辕站在山口等候,青铜剑上的寒光比月光还冷,看到他们回来,他紧绷的脸才松弛了些,眼底泛起一丝暖意。“回来了就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这几日没少费心,“鹿泽快撑不住了,神农在药庐等着。”
药庐里,神农正用银针吊着鹿泽的一口气,少年的皮肤已变成青灰色,像块被水泡透的朽木,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阿燧赶紧打开白玉盒,金色的莲花刚露出来,鹿泽的身体就轻轻一颤,青灰色的皮肤竟透出点血色,像干涸的土地遇到了春雨。神农眼疾手快,用银匕挑起一点莲心的金色火焰,小心翼翼地抹在鹿泽的伤口上,火焰接触到黑血的瞬间,发出“噼啪”的声响,冒出的白烟中竟夹杂着细微的尖叫,像有无数小鬼在被灼烧。
“有用!”神农的声音带着激动,花白的胡子都在抖,“这圣火果然能逼出腐骨邪气!”
阿燧看着金色的莲花,又望向窗外的深渊裂缝方向,那里的黑气更浓了,像条蛰伏的黑龙,等待着月圆之夜的降临。他握紧了腰间的石刀,刀鞘上的火焰纹在油灯下仿佛活了过来,像团跳动的火焰。离火莲的圣火已经到手,但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等着他们。
月圆之夜,越来越近了。营地中的人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着准备,有巢氏的族人加紧修补着被腐骨虫破坏的帐篷和土墙,他们将更多带着松脂的枝条塞进夯土的断裂处,希望能增强防御。燧人氏的孩子们则在大人们的指导下,将收集到的箭簇打磨锋利,虽然小手被磨得通红,但他们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没有一个人叫苦。
女人们也没有闲着,她们围在火塘边,一边烙着饼,一边将焚魔粉分装成小袋,以便在战斗时能快速取用。木莲将刚烙好的饼递到战士手中,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打那些邪魔。”炎婶则一边往袋里装焚魔粉,一边念叨着:“这些该死的虫子,看我们这次不把它们烧个精光。”
轩辕在议事帐中与风后氏大巫等人商议着对策,兽皮地图上,深渊裂缝的位置被朱砂重重标出,旁边还标注着腐骨池的相关信息。“根据鹿泽所说,月圆之夜,腐骨池的力量会达到巅峰,到时候蚩尤很可能会驱动虫潮冲击镇魂阵。”轩辕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做好万全准备,绝不能让镇魂阵被攻破。”
风后氏大巫捻着胡须,沉声道:“我已算出,月圆之夜的子时,是腐骨池力量最强的时刻,也是虫潮最可能发动攻击的时间。我们可以在那之前,将离火莲的圣火布置在镇魂阵周围,形成一道火墙,阻挡虫潮的进攻。”
共工氏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带兄弟们守在最前面,保证不让一只虫子靠近镇魂阵!”
轩辕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安排。共工氏,你带领一部分精锐战士,在镇魂阵前方布防,主要负责抵挡虫潮的正面冲击。阿燧,你带领燧人氏的族人,利用离火莲的圣火,在阵地两侧设置火障,防止虫潮迂回包抄。阿苓,你和神农前辈一起,守好药庐,救治伤员。火攻虽烈,但腐骨虫数量太多,难免有疏漏,伤员怕是不会少。”
阿苓用力点头,眼眶还带着采莲时中毒的青黑,却攥紧了药篓背带:“放心吧首领,我和神农爷爷一定守好药庐,保证不让一个伤员掉队。”她指尖划过腰间的鹿骨哨,那是鹿泽教她吹的集结哨,此刻却暗暗祈祷用不上——若吹响这哨子,便是有重伤员要紧急转移了。
分派完任务,众人各自忙碌。阿燧跟着燧人氏的老匠人们熔铸青铜罐,罐底钻着细密的孔眼,像蜂房一般。“把离火莲的花瓣碾碎了混进松脂里,”老匠人用铜勺搅动着熔炉里的熔液,火光映得他满脸皱纹都在发亮,“到时候把罐子往虫群里一扔,松脂混着圣火炸开,保管比焚魔粉厉害十倍!”
阿燧看着罐口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火山魔被圣火灼烧时的惨状,掌心的老茧微微发烫。他往熔炉里添了块赤铜,铜块遇热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极了腐骨虫被烧死时的动静。“要是能把这些罐子挂在镇魂阵的石柱上就好了,”他忽然开口,熔炉的热浪让他额角冒汗,“虫潮来的时候,咱们从阵上往下扔,既能护住阵法,又能省些力气。”
老匠人眼睛一亮,手里的铜勺差点掉进熔炉:“好小子,这主意妙!我这就让人去砍些坚韧的葛藤,把罐子吊在石柱上,到时候拉绳一拽,保管让那些虫子有来无回!”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在涿鹿山上。药庐里,鹿泽的脸色已渐渐红润,呼吸也沉稳了许多,只是锁骨处的伤口还泛着淡淡的黑,像块没洗干净的污渍。神农正用离火莲的根须熬药,陶罐里的药液泛着金色的光泽,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药香混着圣火的暖意,在帐内弥漫开来,连角落里堆放的草药都仿佛挺直了腰杆。
“这药得让所有人都喝上一碗,”神农舀起一勺药液,金色的液体在勺中流转,像熔化的黄金,“虽不能像圣火那样焚魔,却能护住心脉,让腐骨虫的邪气侵不了体。尤其是前线的战士,多一层防护总是好的。”
阿苓正用木勺给伤员喂药,听到这话赶紧点头,转身就往帐外走:“我去通知大家来领药,顺便让女人们多烧些热水,把药汁掺进去,喝着也暖和些。”帐外的风带着山间的寒气,吹得她辫梢的三七草轻轻晃动,月光落在她沾着药汁的指尖,竟泛着淡淡的金光。
三更时分,深渊裂缝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像有巨物在地下翻身。阿燧猛地从石榻上坐起,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不及心头的警兆来得强烈。他抓起石刀冲出帐篷,只见镇魂阵的金光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像风中的残烛,阵脚的土地甚至开始微微震颤,埋在土里的葛藤都在跟着晃动。
“来了!”轩辕的声音在阵前响起,青铜剑出鞘时发出龙吟般的清越声响,“所有人各就各位,备好家伙!”
议事帐前的火塘被猛地泼上松脂,瞬间燃起丈高的火焰,将半个营地都照得如同白昼。战士们握着兵器的手微微用力,甲胄上的铜片碰撞着发出轻响,像暴雨前的雷声。阿燧爬上镇魂阵的西侧石柱,手里攥着葛藤的拉绳,绳结勒得掌心发疼。他低头望去,只见裂缝方向的黑气正像潮水般涌来,黑气中隐约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闪烁,那是腐骨虫的眼睛,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咚——咚——咚——”
深渊里传来三声巨响,像是战鼓被敲响。紧接着,铺天盖地的腐骨虫从黑气中涌出,遮天蔽日,连月光都被挡了个严实,整个涿鹿山仿佛瞬间坠入了黑暗。虫群振翅的声音像狂风刮过竹林,“嗡嗡”作响,听得人耳膜生疼,连脚下的石柱都在跟着震动。
“放!”轩辕的吼声穿透虫群的嗡鸣,像一道惊雷划破黑暗。
阿燧猛地拽下拉绳,悬挂在石柱上的青铜罐瞬间坠落,在虫群中炸开。金色的火焰混着滚烫的松脂,像朵盛开的莲花,瞬间吞噬了成片的腐骨虫。虫子被灼烧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像烧红的烙铁扔进了蚁穴,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腥臭味,比火山口的硫磺味还要刺鼻。
“好!”共工氏在阵前大吼,开山斧劈出的劲风竟能扫落一片虫群,“再来点!让这些小畜生尝尝爷爷的厉害!”他脚下的土地已被虫尸铺了厚厚一层,黑色的虫尸被踩碎后,流出的汁液像墨汁一般,把地面染得漆黑。
虫潮却像不知疲倦的潮水,前赴后继地扑来,被圣火灼烧的缺口很快又被填满。阿燧看着不断逼近的虫群,后背的伤口突然又开始疼,像有无数只虫爪在里面爬。他往青铜罐里添了把离火莲的花瓣,圣火瞬间暴涨,把他的衣袖都燎得发焦:“老匠人!再送些罐子来!西侧快撑不住了!”
老匠人扛着个沉甸甸的藤筐跑来,筐里的青铜罐碰撞着发出脆响,他的眉毛被火燎得卷了边,却笑得满脸褶子:“来了来了!我让小伙子们把罐子里的松脂多加了一倍,保管威力更大!”
就在这时,虫群突然分开一道口子,一只足有牛犊大小的腐骨虫钻了出来。这虫的外壳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头上的复眼像两颗腐烂的头颅,口器里不断滴落黑色的粘液,落在地上竟将岩石都腐蚀出一个个小坑。“是虫后!”风后氏大巫在阵后惊呼,龟甲在他手中发出不祥的哀鸣,“这东西能不断产卵,必须先杀了它!”
虫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周围的腐骨虫突然变得更加疯狂,竟开始啃咬同伴的尸体,用尸骸铺出一条通往镇魂阵的路。阿燧看得目眦欲裂,抓起三个青铜罐就往虫后扔去,金色的火焰炸开时,虫后的外壳却只被烧得焦黑,根本没能伤到内里。
“这畜生的壳太硬了!”共工氏的开山斧砍在虫后背上,只留下道白痕,震得他虎口发麻,“阿燧!用圣火直接烧它的眼睛!那里准是弱点!”
阿燧立刻从怀里掏出个小玉瓶,里面装着碾碎的离火莲花瓣,是神农特意给他备的后手。他瞅准虫后抬头嘶鸣的瞬间,猛地将玉瓶掷了过去,金色的粉末恰好落进虫后的复眼里。那虫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疯狂地扭动起来,撞得周围的虫群死伤无数,黑色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像泼了一地的墨。
“就是现在!”轩辕的青铜剑带着金光,像道闪电般刺向虫后的口器,剑穗上的和田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大家跟我一起上,斩了这孽障!”
战士们像潮水般涌向虫后,刀光剑影在虫群中闪烁,金色的圣火与黑色的虫尸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惨烈而壮丽的画卷。阿燧站在石柱上,看着下方浴血奋战的族人,突然将最后一个青铜罐扔向了深渊裂缝的方向。金色的火焰在黑气中炸开,竟短暂地照亮了裂缝深处——那里的腐骨池正冒着滚滚黑烟,池边隐约能看到蚩尤的身影,他正举着骨杖,似乎在催动着什么。
“不好!他想提前引腐骨池的邪水冲阵!”阿燧大吼着,声音都有些嘶哑。
话音未落,裂缝中突然涌出一股黑色的洪流,带着刺鼻的腥臭味,所过之处,岩石都在融化,连空气都仿佛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轩辕脸色一变,青铜剑猛地插在阵前,金光瞬间暴涨,像道屏障挡住了邪水的去路,却被水流冲击得剧烈晃动,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把所有离火莲的圣火都扔过去!”轩辕的手臂在发抖,显然支撑得极为吃力,“邪水怕圣火,用圣火拦住它!”
阿燧立刻指挥着族人将剩余的青铜罐全部掷向邪水,金色的火焰在黑色的洪流上燃烧,像一条横亘在天地间的火河。邪水被圣火灼烧,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不断有黑色的蒸汽升起,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灰黑色。
就在这时,药庐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鹿骨哨声,三短一长,是需要紧急支援的信号。阿燧心里一紧,刚想往下冲,却被老匠人死死拉住:“你不能去!这里离了圣火指挥不行!我让几个小伙子去看看!”
几个燧人氏的少年立刻提着装满焚魔粉的皮囊往药庐跑去,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阿燧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后背的伤口又开始剧烈疼痛,他知道,一定是药庐那边也遭到了虫群的袭击。
没过多久,鹿骨哨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只有一短,是平安的信号。阿燧松了口气,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石柱上,瞬间被蒸发成白烟。他抬头望向药庐的方向,月光下,那里隐约有金色的火光在闪烁,想必是阿苓和神农用离火莲的药液击退了虫群。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像块被染了色的棉絮。腐骨虫的攻势终于渐渐减弱,虫尸在阵前堆成了小山,黑色的汁液顺着山坡流淌,像条凝固的墨河。邪水也被圣火灼烧得所剩无几,只剩下些残渍在地上冒着白烟。蚩尤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裂缝深处,想必是见势不妙,暂时退去了。
轩辕拄着青铜剑,站在尸山之上,甲胄上的血迹已凝结成暗红色,像干涸的河床。他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我们守住了。”
阿燧从石柱上跳下来,脚刚落地就踉跄了一下,后背的伤口早已被汗水浸透,麻布绷带粘在肉上,又疼又痒。他望向药庐的方向,阳光正透过薄雾照在那里,药庐的轮廓在金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像座守护着希望的灯塔。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蚩尤绝不会善罢甘休,深渊裂缝里的威胁依然存在。但他心里却充满了力量,就像离火莲的圣火一样,无论遇到多大的黑暗,都能燃烧起来,照亮前行的路。
涿鹿山的朝阳终于爬上山脊,金色的阳光洒在满目疮痍的营地上,给断壁残垣镀上了一层暖意。战士们互相搀扶着清理战场,女人们则开始烧水煮粥,袅袅的炊烟在晨光中升起,像无数根连接天地的丝线。
阿燧走到药庐前,看到阿苓正坐在石阶上打盹,脸上还沾着些黑色的虫尸粉末,像只花脸猫。她怀里的药篓还敞着口,里面的焚魔粉已经用空了,只剩下些残留的金色粉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轻轻拿起件兽皮披风,盖在阿苓身上。披风上还带着战场的硝烟味,却异常温暖。阿苓动了动,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像是在梦呓,大概是在说又击退了多少只虫子吧。
阿燧笑了笑,转身望向深渊裂缝的方向。那里的黑气依然浓郁,像条蛰伏的黑龙,等待着下一次机会。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只要离火莲的圣火还在,只要涿鹿山的人们心中的信念还在,就一定能守住这片土地,直到彻底驱散所有的黑暗。
离火莲的花瓣在阳光下轻轻摇曳,金色的火焰跳跃着,像无数只希望的眼睛,注视着这片饱经沧桑却依然充满生机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