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石榴树抽新芽时，三皇子萧澈的马车开始频繁出现在朱雀大街。
起初只是借着探望林将军的由头，后来连借口都省了。侍卫们牵着马候在府门外，总能看见他们那位素来清冷的殿下，正蹲在将军府后院的青石板上，面前摆着个描金漆的小木马。
“驾——驾！”
穿鹅黄短袄的林晚摇摇晃晃地扑过来，藕节似的胳膊还不太稳当，却非要抓住木马的缰绳。她刚学会走路没多久，步子迈得又急又碎，像只摇摇摆摆的小鸭子，走两步就趔趄一下。
萧澈伸手虚虚护在她身后，指尖离她的衣摆不过半寸。小姑娘浑然不觉，只顾着跟那匹不会动的木马较劲儿，嘴里咿咿呀呀喊着不成调的歌谣。阳光透过石榴树的新叶，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她额角沁出的薄汗被光一照，亮得像缀了颗碎钻。
“殿下又来陪晚晚玩了？”苏氏端着盘新蒸的芙蓉糕过来，远远就看见这光景。萧澈闻声抬头，林晚却被糕点的香气勾走了注意力，摇摇晃晃转过身，张开双臂就往苏氏怀里扑，却在半路被一块凸起的青砖绊了个趔趄。
萧澈眼疾手快地捞住她的后领，像拎着只不听话的小猫。林晚被悬在半空，小短腿还在乱蹬，嘴里含混地喊：“糕……要糕……”
“先站稳了。”萧澈把她放回地上，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小姑娘非但不怕，反而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软乎乎的指尖攥着月白锦缎不肯放，踮着脚要往他怀里爬。萧澈无奈，只好半蹲下来任由她攀着自己的胳膊，像只树袋熊似的挂着。
“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苏氏笑着把糕点递过来，“前几日还把殿下的玉佩拽下来扔水里，今日又要攀着殿下胡闹。”
林晚听见“玉佩”两个字，忽然松开手，跌跌撞撞跑到假山旁的鱼池边，指着水里的倒影咿咿呀呀。那枚螭龙纹的玉佩早被捞上来了，只是她记着这事，总爱往池边跑。萧澈跟过去时，正看见她试图伸手去够水里的云影，脚下一滑，整个人往池边倒去。
他一把将人捞回来时，自己的袍角却扫进了水里，沾了片碧绿的浮萍。林晚趴在他肩头，咯咯地笑，小手揪着他湿透的衣料，把上面的水渍蹭得更乱。萧澈低头看她笑得眯起的眼睛，忽然觉得那枚被扔进水里的玉佩，好像也没那么可惜了。
自那以后，将军府的人渐渐习惯了这对奇怪的组合。
林啸在演武场教儿子们射箭时，总能看见萧澈坐在场边的石阶上，怀里抱着个啃着糖葫芦的小不点。林晚的箭术自然是没有的，她只会把竹制的小箭往地上戳，偶尔有羽箭落在附近，萧澈伸手一接，她就拍着小手欢呼，声音比场边的喝彩声还要响亮。
有次林砚练箭时不小心脱了手，羽箭直奔萧澈而去。林啸惊出一身冷汗，却见萧澈抱着林晚侧身避开，动作行云流水，怀里的小姑娘还在咯咯笑，以为是在玩什么新游戏。事后林啸要罚林砚，萧澈却淡淡道：“无妨，是我分神了。”他低头看了眼正扯他发带的林晚，补充道，“她对箭羽好奇。”
府里的仆从们私下里都叫他们“小尾巴组合”。三皇子走到哪里，那个穿得花团锦簇的小不点必定跟到哪里，有时候是攥着他的衣角，有时候是被他牵着小手，偶尔耍赖不肯走，就有侍卫眼疾手快地搬来小马扎，看他们的殿下耐着性子等她。
初夏的雨来得急，萧澈正陪着林晚在廊下看蚂蚁搬家。小姑娘蹲在地上，用树枝把蚂蚁拨得团团转，忽然被雷声吓得一哆嗦，转身就往萧澈怀里钻。他解开外袍披在她身上，衣料上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皂角味，让林晚渐渐止住了抽噎。
雨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萧澈低头，看见怀里的小人儿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
“怕？”他问，声音放得很轻。
林晚摇摇头，又点点头，小手攥紧了他的衣襟，把脸埋进他胸口。萧澈抬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雨停时，夕阳把天边染成金红色。林晚趴在萧澈肩头睡着了，口水打湿了他月白的里衣。他抱着她穿过湿漉漉的回廊，仆从们远远跟着，谁也不敢出声。石榴花被雨水洗得格外鲜亮，落在他肩头一朵，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熟睡的小脸，伸手拈掉花瓣，脚步放得更轻了。
苏夫人在院门口等着，看见这光景，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接过林晚时，小姑娘还在梦里嘟囔着“澈哥哥”，小手抓着萧澈的衣袖不肯放。
萧澈看着自己被攥出褶皱的袖口，忽然道：“明日我带新做的九连环来。”
苏氏笑着应好，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这位素来疏离的三皇子，步履间竟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轻快。
夜色漫进将军府时，林晚还在梦里跟萧澈抢那只描金漆的小木马。而宫墙深处，烛火下的萧澈正看着一枚新得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小小的“晚”字。他指尖摩挲着那个字，窗外的月光落进来，在他清俊的眉眼间，漾开一点极浅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