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卷着桂花香,漫进国子监旁的启蒙学堂。林晚背着绣着小老虎的书囊,站在雕花门楼下,小手紧紧攥着苏夫人塞给她的桂花糕,指节都泛白了。
“晚晚乖,跟着先生好好念书,午时娘来接你。”苏氏替她理了理歪斜的发髻,瞥见不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孩童,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将军府的嫡女进寻常学堂,本是林啸的意思,说要让她沾染些市井气,免得被宠得无法无天,可终究还是怕她受委屈。
林晚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母亲的马车消失在巷口,才背着书囊往里走。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十几个穿着各式锦衣的孩童正聚在梧桐树下,见她进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停了。
她身上的藕荷色襦裙是苏氏亲手绣的,领口滚着银线,书囊上的小老虎用了亮片做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般精致,反倒衬得她像只误入鸡群的孔雀,显得格格不入。
“她就是将军府的那个?”一个穿宝蓝长衫的胖小子凑到同伴耳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听说她娘是续弦,她前头还有个病死的姐姐呢。”
另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立刻接话:“我娘说,续弦生的孩子,都跟野草似的,上不得台面。”
林晚攥着书囊的手猛地收紧,小老虎的尾巴被她捏得变了形。她刚学会走路时就敢跟萧澈抢木马,此刻被人戳着脊梁骨,哪里肯忍?她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瞪着那几个孩童,声音脆生生的:“你们胡说!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哟,还敢顶嘴?”胖小子往前迈了一步,故意撞了她一下。林晚踉跄着后退,书囊掉在地上,里面的《千字文》滚出来,被他一脚踩住。
“你赔我书!”林晚急得眼圈发红,却梗着脖子不肯哭。她记得萧澈说过,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赢了的人才有资格笑。
“赔你?凭什么?”胖小子弯腰,伸手就要去扯她的发髻,“听说将军府的小姐都学武,你敢跟我打一架吗?输了就给我磕三个头!”
他的手还没碰到林晚的头发,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那只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胖小子“哎哟”一声,扭头就看见个穿月白锦袍的少年站在身后。
少年约莫十岁年纪,眉眼清俊,瞳仁是深不见底的墨色。他明明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人,胖小子却吓得腿一软,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没了踪影——谁不知道,这是常来将军府的三皇子萧澈?
“殿下……”胖小子的声音都在发颤。
萧澈没理他,只是松开手,弯腰捡起地上的《千字文》。书页边缘沾了些尘土,他用指尖轻轻拂去,又把书塞回林晚手里,声音清冽如泉:“进去坐着。”
林晚抬头看他,眼眶里的泪珠还没掉下来,却忽然觉得刚才那些难听的话都变得轻飘飘的。她吸了吸鼻子,攥着书跑进学堂,却在门槛边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萧澈正站在梧桐树下,背对着她跟那几个孩童说话。
他的声音不高,听不清在说什么,可那几个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孩子,此刻都低着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尤其是那个胖小子,脸涨得通红,手指绞着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萧澈走进学堂时,先生已经开始教《三字经》。林晚坐在靠窗的位置,见他悄无声息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她知道萧澈早就念完了这些启蒙书,怎么会来这里?
萧澈像是没看见她的诧异,从袖中摸出块蜜饯,趁先生转身写字时,飞快地塞到她手里。是她最爱的金橘味,裹着亮晶晶的糖霜,甜香瞬间驱散了刚才的委屈。
林晚偷偷剥开糖纸,把蜜饯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午时散学,林晚背着书囊跟在萧澈身后,像只乖巧的小尾巴。梧桐树下,那几个孩童还候在那里,见他们出来,立刻齐齐躬身:“林小姐,对不住。”
胖小子涨红了脸,从怀里掏出个新的书囊递过来,上面绣着只笨拙的小兔子:“这个……赔给你。”
林晚看了看萧澈,见他微微点头,才接过书囊,小声道:“没关系。”
等那些孩子走了,她才仰起脸问:“澈哥哥,你怎么会来学堂?”
萧澈停下脚步,低头看她。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的光斑里,他的嘴角似乎微微扬了扬:“先生说,我该学学怎么教顽劣的学生。”
林晚没听懂,却觉得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温柔。她晃了晃手里的两个书囊,忽然踮起脚尖,把那个绣着小兔子的塞给他:“这个给你,我有小老虎就够了。”
萧澈看着怀里那个针脚歪歪扭扭的兔子,忽然想起几年前,这丫头坐在青石板上哭鼻子的模样。那时她哭得满脸通红,却像只不肯认输的小兽,如今眉眼长开了些,倔强里多了点软乎乎的甜。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触到她温热的额头,轻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府。”
桂花香又漫了过来,混着少年身上清冽的皂角味。林晚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边,手里的小老虎书囊一晃一晃的,刚才在学堂受的委屈,早就被金橘蜜饯的甜味和那句“我送你回府”冲得一干二净了。
巷口的侍卫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他们这位素来清冷的殿下,如今竟成了将军府小丫头的专属护卫,说出去怕是没人信。可看那并肩走远的身影,一个挺拔如松,一个娇小如芽,倒像是幅最相宜的画,让人不忍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