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织着，将军府的书房里却暖融融的。林晚趴在梨木大桌上，鼻尖几乎要碰到摊开的《论语》，手指点着“学而时习之”几个字，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先生刚讲完这一章，留了半炷香的功夫让众人背诵。周围的学童们不是抓耳挠腮，便是对着书页念念有词，唯独林晚盯着字看了片刻，忽然直起身，脆生生道：“先生，晚晚背出来了。”
先生捋着胡须笑了：“哦？且背来听听。”
她清亮的嗓音在雨声里响起，从“学而时习之”一路背到“不亦君子乎”，不仅字句无误，连先生讲解时随口提的几个注脚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末了她歪着头，指尖还停留在最后一个字上，仿佛那些墨字早就顺着目光钻进了脑子里。
满室学童都看呆了，连窗外侍立的仆从都悄悄张大了嘴。先生愣了愣，又翻到《为政》篇，指着其中一段：“这章也试试？”
林晚扫了两眼，依旧流畅地背了出来，尾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字字清晰，像珠子落在玉盘上。先生抚掌大笑：“奇才！真是过目不忘的奇才！”
这事儿当天就传到了萧澈耳里。他正在东宫偏殿整理皇家秘藏的书目，听见侍从回报时，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深黑。
“过目不忘？”他重复了一遍，指尖在微凉的砚台上轻轻摩挲。他想起这丫头往日的模样：三岁时把他的兵书撕了折纸鸢，却能指着上面的舆图说出“这里是雁门关”；五岁时听戏班唱《霸王别姬》，只看了一遍就能哼出完整的调子。那时只当是孩童记性好，倒没细想竟是这般天赋。
第二日清晨，萧澈的马车刚停在将军府门口，就见林晚背着小老虎书囊跑了出来。她今日穿了件鹅黄的短褂，梳着双丫髻，发绳上缀着的小银铃叮当作响。
“澈哥哥！”她仰着脸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先生说我背得好，奖了块桂花糕呢！”
萧澈看着她手里用油纸包着的糕点，忽然道：“我书房里有本《水经注》，据说里面画着各地的山川河流，你想不想看？”
林晚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最爱听父亲讲边关的山川地势，只是府里的舆图都太简略。“想！”她用力点头，小手立刻抓住他的衣袖，“现在就去看吗？”
萧澈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急什么？先去给先生请安，午时我来接你。”
等午时萧澈再来时，林晚已经背着书囊在门廊下等了。她乖乖坐着，脚还够不着地，小皮鞋在青石板上轻轻晃悠，看见他的身影，立刻像只小雀儿般扑过来。
马车里铺着软垫，萧澈从暗格里取出个紫檀木匣子。打开时，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漫出来，里面平放着一卷泛黄的古籍，封面上“水经注”三个字是用朱砂写的，笔锋苍劲。
“这是前朝郦道元的手校本，宫里都未必有第二本。”萧澈小心地展开书卷，“你看这里，画的是黄河九曲，比寻常舆图详细十倍。”
林晚凑近了看，眼睛瞪得圆圆的。纸上的山川用墨线勾勒，河流则用淡蓝的颜料涂染，连沿岸的城镇、关隘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她伸出小手指，沿着那条蜿蜒的蓝色线条慢慢划：“原来黄河是这样的……父亲说，过了黄河就是北境了。”
“嗯。”萧澈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车帘缝隙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这里还记了各地的传说，比如龙门山的鲤鱼跃龙门，你要不要听？”
林晚立刻点头。萧澈便指着书页，低声念起上面的文字。他的声音清冽，像山涧的泉水，那些晦涩的古文经他一读，竟变得生动起来。林晚听得入了迷，连马车停下都没察觉。
直到仆从在外禀报“到将军府了”，她才回过神，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卷书：“能……能借我看几日吗？”
萧澈把书卷好放回木匣：“送你了。”
“真的？”林晚眼睛瞪得更大，“可是先生说，孤本不能随便送人的。”
“你不是过目不忘吗？”萧澈把木匣塞进她怀里，指尖触到她温热的掌心，“看完了，讲给我听就好。”
林晚抱着木匣，像抱着稀世珍宝，下车时还一步三回头。萧澈坐在马车里，看着她的小身影跑进府门，忽然觉得这几日在皇家藏书楼翻找古籍的功夫，实在不算白费。
往后的日子，林晚便成了萧澈书房的常客。他总能寻来各种稀见的孤本：有前朝画师画的《百兽图》，图上的老虎毛发根根分明；有西域传来的《星象志》，用梵文标注着星座的轨迹；甚至还有本记录各地小吃的《食记》，被林晚翻得卷了边，连里面记载的桂花糕做法都能背出来。
每当她背完一段文字，或是讲清一幅古画的妙处时，萧澈总会取出些小玩意儿奖励她：有时是颗莹润的珍珠，有时是块雕成小兔模样的玉佩，更多时候是她爱吃的金橘蜜饯。
这日林晚背完《楚辞》里的“路漫漫其修远兮”，萧澈忽然问：“你这般记性，想学什么？”
她趴在堆满书卷的桌上，嘴里含着蜜饯，含混不清地说：“想学兵法，像父亲一样打仗；还想学医术，娘说救人很厉害；还想学……”她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想学澈哥哥会的一切。”
萧澈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他看着她澄澈的眼睛，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干净得像春日的湖面。他别过脸，假装整理书卷，声音却有些发紧：“好，我教你。”
窗外的海棠花又开了，粉白的花瓣落在窗台上。林晚没注意到他微红的耳根，只顾着去翻那本新得的《孙子兵法》，小脸上满是雀跃。而萧澈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把这世间所有的好书都寻来给她，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