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午后，日头正烈，将军府后花园的葡萄架下却浸着一片凉荫。林晚扒着朱漆栏杆，眼巴巴望着墙那头的桃林——那是萧澈外祖父家的果园，此刻枝头挂满了胭脂色的水蜜桃，香气顺着风飘过来，甜得人舌尖发颤。
“就一个，好不好？”她拽着萧澈的衣袖晃了晃，双丫髻上的银铃叮当作响，“你看那个最大的，红得像晚霞呢！”
萧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棵老桃树长在矮墙根下，最高处的枝桠探过墙头，挂着个足有碗口大的桃子。他无奈地敲了敲她的额头：“昨日刚被先生罚抄《弟子规》，今日就想翻墙偷果子？”
“才不是偷！”林晚梗着脖子辩解，小手却已经在解腰间的锦囊，“我留了碎银子在石桌上，算买的。”她仰着脸笑，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像沾了晨露的花苞，“澈哥哥最厉害了，定能摘到的。”
这声“厉害”显然起了作用。萧澈瞥了眼四周，园丁正在不远处修剪月季，蝉鸣声浪滚滚，正好掩住动静。他脱下月白外衫搭在栏杆上，露出里面靛蓝的短打，袖口往上卷了卷，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
“站远些。”他叮嘱道，长腿一蹬，轻盈地跃上半人高的石墙。墙头上爬满了蔷薇，尖刺勾住了他的衣襟，他却浑不在意，伸手去够那根探过墙的桃枝。
林晚踮着脚在墙下张望，小手攥得紧紧的。眼看他指尖就要碰到桃蒂，老桃树忽然晃了晃，大概是枝桠承不住重量，萧澈脚下一滑，竟顺着墙头翻了过去。
“澈哥哥！”林晚吓得魂都飞了，扒着墙沿拼命往上够。墙那头传来闷响，接着是萧澈压抑的痛呼。她急得眼圈发红，也顾不上裙摆被荆棘勾住，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裙角刮出好几道口子都浑然不觉。
好不容易翻到墙那头，她摔在松软的草地上，顾不上揉磕疼的膝盖，连滚带爬地冲到萧澈身边。他正半倚在桃树下，左手捂着右肩，指缝间渗出血来，染得青色短打晕开一片深褐。
“哪里疼？是不是骨头断了？”林晚声音发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他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萧澈见她急得满脸通红，反倒笑了笑，抬手想替她擦眼泪，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傻丫头，”他喘着气说，“不过是被石头蹭破了点皮。”他摊开手心，果然是擦伤，只是划得深了些，血珠正不断往外冒。
林晚这才看清，他身后的青石板上嵌着块锋利的碎瓷片，上面还沾着暗红的血。她抽噎着从锦囊里摸出帕子，想按住伤口，又怕弄疼他，手在半空抖个不停。
“我看看你摘的桃子……”萧澈忽然指了指他脚边，那个水蜜桃滚落在草里，沾了些泥土，却依旧饱满诱人。
林晚却看也不看，抓起他的手腕就往自己院里拽。她力气小，拽不动高大的萧澈，反倒被他牵着跌跌撞撞地跑，银铃在慌乱中响得急促。
回到林晚的闺房，她反手插上门，把丫鬟都挡在外面，自己搬来绣凳让萧澈坐下。桌上的青瓷瓶里插着几枝茉莉，香气清幽，却压不住她急促的呼吸声。她翻箱倒柜地找伤药，把梳妆台的抽屉拉得噼里啪啦响，脂粉盒倒在地上，洒了一地珍珠似的香粉。
“找到了！”她举着个白瓷药瓶欢呼，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瓶身刻着缠枝莲纹，是母亲常用的金疮药。她倒出些药粉在掌心，又摸出干净的布条，笨手笨脚地要替他包扎。
萧澈看着她：“我自己来吧。”
“不行！”林晚固执地按住他的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发凉，“是我要摘桃子你才受伤的，该我来。”她学着母亲给父亲包扎伤口的样子，先用药粉撒在伤口上，谁知手一抖，大半药粉都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哎呀……”她懊恼地扁扁嘴，重新倒了些药粉，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萧澈闷哼了一声，她立刻停手，眼眶又红了：“很疼吗？”
“不疼。”他其实疼得额头冒汗，却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她的睫毛湿漉漉的，像沾了水汽的蝶翼，专注地盯着他的伤口，小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
包扎布条时，她更是手忙脚乱。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不是松得要掉，就是紧得让他喘不过气，最后索性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像只趴在肩上的小蜈蚣。
“好了！”她拍了拍手，退后两步打量自己的成果，忽然噗嗤笑了出来——那布条歪歪扭扭地缠着，实在算不上好看。
萧澈也笑了，抬手碰了碰那个滑稽的结：“我们晚晚真是好手艺。”他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虽然还有些疼，却已无大碍。
窗外传来丫鬟的问话声：“小姐，要传午膳了吗？”
林晚这才想起自己插了门，忙扬声道：“等会儿！我在跟澈哥哥看书呢！”她转过身，见萧澈正看着桌上那个水蜜桃，赶紧捡起来用帕子擦干净，递到他嘴边，“你咬一口，可甜了。”
萧澈咬了一大口，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甜得齁人。林晚踮起脚替他擦嘴角，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皮肤，两人都愣了一下。阳光透过菱花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茉莉香和淡淡的药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下次不许再爬墙了。”林晚忽然说，小手还停在他脸颊边，“要吃桃子，我让厨房去买。”
萧澈看着她认真的眼睛，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方才摔下墙头时的疼，还有此刻肩上的灼痛，都被这丫头笨拙的包扎和递过来的桃子，变得微不足道了。
那只歪歪扭扭的布条，萧澈一直没拆。晚上回东宫时，侍从见了要替他重新包扎，被他拦住了。他摸着那个滑稽的结，仿佛还能感受到林晚指尖的温度，和她替他擦嘴角时，眼里映着的自己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