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校场边的白杨树叶，在青石板上筛下斑驳的光点。林晚站在马厩外，望着那匹被牵来的枣红马，指尖不由自主地绞紧了箭袖。马鬃被打理得油亮，脖颈肌肉随着呼吸起伏，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转过来时，带着种她读不懂的野性。
“怕？”林啸将一张小巧的牛角弓递过来，弓身雕花在阳光下泛着暖光，“你母亲总说女儿家不必学这些，可生在将军府，连马都不敢骑，传出去要被人笑的。”
林晚接过弓，指尖触到冰凉的弓弦，喉间有些发紧。她不是没见过马，府里的马温顺听话，可校场这些战马不同，它们刚从边关调回来，蹄子上还沾着风沙的气息，嘶鸣时带着金戈铁马的悍劲。上次试着骑，马忽然扬蹄时，她吓得死死攥住缰绳，最后是被马夫连人带鞍抱下来的，腿软了大半日。
“父亲，我……”她话没说完，就见萧澈牵着匹白马从转角走来。他今日穿了身月白骑装，腰间束着玉带，见她脸色发白，脚步便慢了些。
“萧澈来得正好，”林啸朗声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你替我教教她，我去看看新兵的队列。”
萧澈应了声，等林啸走远，才将白马拴在旁边的桩上，走到林晚身边。“还是怕？”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马鞭，鞭梢在掌心轻轻敲着，“那匹‘胭脂’性子烈，换匹温顺的吧。”
他转身吩咐马夫牵来匹乌骓马，马身不高，眉眼温驯，连马鬃都修剪得整整齐齐。“这是‘墨影’，我去年从北狄买回来的，通人性。”
林晚看着墨影垂下的马头，鼓起勇气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马鬃，就被它轻轻蹭了蹭，像在撒娇。她松了口气，却在萧澈扶她上马鞍时，又开始发慌。“我、我怕摔下来。”
“不会的。”萧澈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笑意，“你看，脚蹬要踩实，缰绳不能攥太紧，就像牵着小猫似的，得顺着它的性子。”他站在马侧，手把手教她调整姿势，掌心的温度透过缰绳传过来，竟让她安定了些。
墨影起初只是慢慢踱步，林晚紧张得脊背发僵，忽然被一片飘落的梧桐叶惊到，猛地拽了下缰绳。墨影受了惊，前蹄抬起，她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摔下去，腰上忽然一紧，被人稳稳托住。
“别怕，是我。”萧澈不知何时翻身上了马，坐在她身后，双臂穿过她腋下握住缰绳，“放松些，你越紧张，马越不安。”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平稳的心跳。林晚的脸瞬间发烫，想往后退，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别动，我带你跑一圈。”
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墨影便迈开步子，从慢走渐至小跑。风从耳边掠过，带着青草和阳光的气息，林晚起初还闭着眼，被萧澈轻声哄着睁开后，才发现视野变得开阔——校场边缘的旗帜在风中招展，远处士兵操练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墨影的蹄声轻快，像踏在琴键上。
“你看，它很乖的。”萧澈的气息拂过她的鬓角，“试着自己握缰绳，对，就这样，稍微往左带一点……”
林晚依言轻轻拉动缰绳，墨影果然温顺地转了个弯。她惊喜地回头，正撞进萧澈含笑的眼眸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此刻亮得像盛着秋阳。她慌忙转回去，耳根却烧得厉害。
跑过第三圈时，萧澈忽然加速，墨影扬起四蹄，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林晚吓得抓紧他的衣袖，却在风声呼啸中，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笑声。原来驰骋是这样的感觉，像要飞起来，所有的胆怯和拘谨，都被风卷走了。
“想试试射箭吗？”萧澈忽然放缓速度，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塞进她手里，“瞄准那边的靶心，我教你拉弓。”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教她引弓、瞄准，胸膛的温度透过相贴的后背传来，比秋阳还要暖。羽箭离弦时，带着破空的锐响，虽没中靶心，却也落在了红圈里。
“厉害。”萧澈低笑，声音里满是赞许，“第一次就能这样，比我当年强多了。”
林晚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话，墨影忽然打了个响鼻，原地转了个圈。萧澈怕她不稳，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她几乎整个人靠在他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墨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父亲说，学会骑射，才能算是将军府的女儿。”她轻声说，望着远处飘扬的林家军旗，“可我总觉得，这些不是我该学的。”
“那你觉得，女儿家该学什么？”萧澈的声音低沉下来，“描花绣朵，或是读几本女诫？”
林晚摇摇头。她想起母亲藏在箱底的兵书，想起幼时听父亲讲边关战事时，自己悄悄画下的攻防图。或许她怕的从不是马，而是心里那点不敢承认的渴望——渴望像男儿一样，去看看长城外的风，去明白父亲肩上的责任。
墨影慢慢踱回马厩，萧澈先翻身下马，再弯腰将她抱下来。脚刚沾地，林晚的腿就软了，被他顺势扶住。“看来还是累着了。”他笑着打趣，眼底却带着关切。
她站稳后，看着萧澈解开墨影的马鞍，动作熟练又温柔，指尖拂过马耳时，墨影舒服地眯起了眼。“你好像什么都会。”她忍不住说。
“那是因为，我想护着的人，胆子总是这么小。”萧澈转头看她，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以后想学什么，告诉我，我教你。”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像被墨影的蹄子轻轻踏过。她别过脸，看见校场边的白杨树影摇晃，忽然想起幼时弄丢的那枚玄鸟锁片。这些日子被锁片勾起的疑虑，此刻竟被方才的驰骋和身边的人，冲淡了些许。
或许有些事不必急着弄明白，就像学骑马，总得一步步来。她望着萧澈牵着墨影走向马厩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个人能这样陪着自己，慢慢解开那些谜团，似乎也不错。
秋阳渐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校场的青石板上，像一幅未完的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