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鎏金铜灯悬在梁上,映得满殿锦缎流光。林晚坐在角落的紫檀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上绣的缠枝莲——那是母亲昨夜亲自为她添的线,说这样才合规矩。殿中丝竹声靡靡,权贵子女们三五成群,珠翠相碰的脆响混着笑语,像一层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圈在外面。
“那不是林将军家的小姐吗?怎么躲在这儿?”一个娇俏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循声望去,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苏曼娘,身边围着几位勋贵小姐,个个衣着光鲜,眼神却带着打量的轻慢。
林晚起身福了福身,刚要开口,就被苏曼娘身边的李小姐截了话头:“听说林小姐连马都不敢骑?亏得生在将军府,倒像个养在深闺的娇弱花,怕是连弓都拉不开吧?”
这话戳中了林晚的痛处,她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白。昨日在马场的进步还历历在目,可此刻被当众嘲弄,那些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散了大半。“骑射之事,在于心意,不在于性别。”她声音发紧,却还是维持着体面。
“哟,还挺会说嘴。”苏曼娘掩唇轻笑,鬓边的金步摇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可惜啊,咱们这些人聚在这儿,谈的是诗词曲赋,论的是琴棋书画,林小姐怕是……不太懂吧?”
周围响起低低的附和声,像细小的针,扎得人面皮发烫。林晚知道她们为何针对自己——父亲刚打了胜仗,圣眷正浓,这些人明着是笑她,暗地里却在嫉妒林家的风光。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再说些什么,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握住。
“聊什么这么热闹?”萧澈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他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玄色锦袍上绣的暗纹在灯影下流动,“我刚在殿外听着笑声,还以为是谁家的喜事呢。”
苏曼娘等人见了他,脸色都收敛了些。萧澈虽是闲散王爷,却深得陛下信赖,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不过是和林小姐说笑罢了。”苏曼娘勉强挤出笑容,“王爷怎么过来了?”
“来找林小姐说句话。”萧澈没看她们,只转头对林晚道,“殿里太闷,陪我出去透透气?”
林晚抬头望他,他眼底盛着灯火,分明带着安抚的暖意。她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穿过人群。经过苏曼娘身边时,萧澈脚步微顿,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林将军在边关保家卫国,他的女儿,轮不到旁人置喙。”
苏曼娘的脸霎时白了,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走出暖阁,晚风带着桂花香扑面而来,吹散了殿内的浊气。宫道旁的宫灯一路蜿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林晚低头看着被他牵着的手腕,方才被攥紧的地方还留着温意,心里的委屈竟悄悄淡了。
“她们就是那样,见不得别人好。”萧澈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木盒,“给你的。”
木盒是紫檀木做的,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林晚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木簪,用沉香木雕刻而成,簪头是一朵含苞的玉兰,花瓣上的纹路细腻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簪尾还刻着个极小的“澈”字。
“这是……”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木簪,沉香的清苦混着木质的温润,气息格外安心。
“前几日在马场见你发间总插着银簪,想着换个轻便些的。”萧澈看着她,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手笨,雕了好几日才成,你别嫌弃。”
林晚抬起头,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眸。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把自己亲手削的木剑塞给她,说“这个不沉,你能拿动”。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老样子,总在她狼狈时递来妥帖的暖意。
“怎么会嫌弃?”她拿起木簪,试着往发间一插,长度刚刚好,簪头的玉兰贴在鬓边,清清淡淡的,比那些珠翠更合心意,“很好看,谢谢你。”
萧澈见她喜欢,嘴角的笑意深了些,伸手替她将簪尾的碎发拢好,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两人都顿了顿,空气里忽然漫开些微的局促。
“其实……”林晚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风,“方才在殿里,我不是怕她们说我,是觉得自己真的没用。她们说的没错,我既不会弹琴,也不善诗词,连骑射都是半吊子……”
“谁说你没用?”萧澈打断她,语气认真,“你会在雪天给冻伤的侍卫送药,会把自己的月钱分给府里的下人,会偷偷记下父亲说的边关地形。这些,难道不比那些风花雪月要紧?”
林晚愣住了。这些事她从未对人说过,他怎么会知道?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萧澈笑道:“上次去将军府,听见你母亲跟你乳母夸你心善。至于地形……那日在马场,你看校场布局时,眼神可比看账本认真多了。”
他竟连这些细微之处都记着。林晚心里一暖,鼻尖忽然有些发酸。这些年她总觉得自己活在“将军之女”的光环下,既不像兄长们能上战场,又不如别家小姐精通闺阁技艺,连父亲有时看她的眼神,都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可在萧澈眼里,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好,竟都被一一拾起。
“往那边走走吧,”萧澈指了指不远处的太液池,“那边能看见月亮。”
两人沿着宫道慢慢走,桂花香愈发浓郁。太液池上的画舫里传来断续的歌声,衬得岸边格外安静。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银辉。
“其实我小时候也总被人笑。”萧澈忽然开口,望着水面的月光,“他们说我是个没娘的王爷,连父皇的面都少见。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谁再敢笑我,我就……”他顿了顿,转头看她,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就带他来太液池看月亮,让他们知道,被人笑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晚被他逗笑了,方才的郁结彻底散了。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木簪,沉香的气息萦绕鼻尖,像他此刻的陪伴,沉默却安稳。
远处传来太监唱喏的声音,想来是宫宴快散了。萧澈道:“我送你回林将军那边吧,免得他担心。”
走到暖阁门口,林啸正站在廊下张望,见他们回来,眉头松了松,却没多问,只对萧澈拱了拱手:“多谢王爷照看小女。”
“应该的。”萧澈看着林晚,目光在她发间的木簪上停留了一瞬,才转身离开。
林晚跟着父亲往回走,路过殿角的铜镜时,忍不住看了一眼。镜中的少女鬓边插着支素净的木簪,眉眼间带着点未散的笑意,竟比来时多了几分神采。她摸了摸簪头的玉兰,心里忽然明白,有些在意,从来都不必宣之于口,就像这沉香木簪,沉默地插在发间,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安心。
宫道上的宫灯依旧明亮,将归途照得一片温暖。林晚知道,今夜之后,再面对那些嘲弄时,她或许还会紧张,但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手足无措——因为她发间别着的,不止是一支木簪,还有一份不必言说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