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卷着秋雨拍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林晚躺在床上，意识像被浸在滚烫的水里，忽沉忽浮。额上的帕子换了又换，却总抵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热意，她想开口唤人，喉咙里却像堵着团棉絮，只能发出含混的呻吟。
“小姐又烧起来了！”乳母张妈焦急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带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快去请太医！再晚些怕是要烧坏脑子！”
林晚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里的帐顶绣着缠枝莲，却在高热中扭曲成一团模糊的青影。她记得昨夜从宫里回来时，夜露重得打湿了裙摆，当时只觉得有些凉，谁知今晨一睁眼，浑身就沉得像灌了铅。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股寒气涌进来。林晚迷迷糊糊地想，许是母亲来了，可落在额头上的手却带着不同的温度——那只手先是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又试了试她的后颈，指尖微凉，动作却格外轻。
“怎么样？”是萧澈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些，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刚请了李太医来，说是受了风寒，郁结于内，开了方子，正在煎着。”张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姐烧得厉害，刚喂了药就吐了，这可怎么好……”
林晚感觉自己被人小心地扶起来，后背垫上了软枕。一股清苦的药味飘过来，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后颈。“乖，喝了药才好得快。”萧澈的声音就在耳边，像浸了温水，“我试过了，不烫。”
她勉强张开嘴，苦涩的药汁滑进喉咙，刺激得她一阵反胃。就在她快要吐出来时，一勺蜜水递了过来，甜意冲淡了苦味，也压下了那股恶心。她闭着眼，能感觉到他一勺一勺地喂，动作耐心得很，连带着药碗碰撞的声音都轻得像羽毛落地。
喝了药，她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梦里似乎又回到了昨夜的宫宴，苏曼娘的笑声像针一样扎过来，可这次，萧澈牵住她的手，直接带她走出了那片喧闹。他手心的温度，比梦里的月光还要暖。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渴意弄醒。窗外的雨还在下，帐子被掀开一角，昏黄的油灯下，萧澈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里拿着本书，却没怎么看，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脸上。他换了身常服，青色的锦缎上沾了点灰，许是匆忙赶来的缘故。
“水……”她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萧澈立刻放下书，拿起旁边温着的水，用小银勺舀了喂她。温水滑过喉咙，那股灼烧感终于缓解了些。“还难受吗？”他问，伸手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微蹙，“好像还没退。”
林晚摇摇头，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忽然意识到，他怕是一直守在这里。“王爷……不用这样的……”她想说自己没事，可话一出口就带了哭腔，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别的什么。
“躺着别动。”萧澈替她掖了掖被角，被角绣着的兰草蹭过她的手背，“太医说你这病是累着了，又受了气，得好好歇着。”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昨日宫里那些人，你别往心里去。”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林晚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些年她在人前总是强撑着，没人问过她累不累，更没人会因为她受了气而特意记挂。可萧澈不一样，他好像总能看穿她那点故作坚强的伪装。
“厨房的药还没好？”萧澈忽然扬声问外面。
“回王爷，药渣刚滤好，正温着呢。”是张妈的声音。
萧澈起身走出去，没多久就端着药碗回来。药汁是深褐色的，冒着袅袅热气，清苦的味道比刚才更浓了些。“我去看了看，他们煎药的火候不对。”他把药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拿起勺子慢慢搅着，“太医的方子，得用文火慢煎才出药效，那些小丫头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
林晚愣住了。堂堂王爷，竟会去厨房盯着煎药？她看着他低头搅药的样子，油灯的光落在他侧脸，把下颌线勾勒得格外清晰，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带着点温柔。
“再等等，凉些再喝。”他搅了一会儿，又把药碗放在盛着冷水的铜盆里镇着，“这样快些凉，又不影响药效。”
这些细致入微的举动，比任何安慰的话都更让人心安。林晚望着帐顶，听着窗外的雨声，还有他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心里那点因为生病而起的惶恐，竟慢慢消散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萧澈再次喂她喝药时，她没再反胃。药还是苦的，可这次，她尝到了蜜水之外的味道——那是他指尖沾着的、淡淡的药香，混着他身上常有的松木香，竟一点也不难闻。
喝了药，她精神好了些，能看清他了。他袖口沾了点药汁的痕迹，头发也有些乱，显然是忙了许久。“王爷……您回去歇着吧。”她轻声说，“我好多了。”
“再等等。”萧澈拿起帕子，蘸了些温水，轻轻擦去她额角的汗，“等你烧退了我再走。”他说话时，呼吸落在她脸颊上，带着点温热的气息。
林晚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油灯的光晕里，他的眼神专注，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摔破了膝盖，也是他蹲在地上，用帕子一点一点给她擦伤口，嘴里还念叨着“不疼不疼，一会儿就好了”。原来这么多年，他还是老样子。
倦意渐渐涌上来，她眼皮越来越沉。在彻底睡过去前，她感觉到他替她盖好了被子，还把那盏油灯往床边挪了挪，大概是怕她醒来看不见东西。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雨停了，窗纸透进淡淡的晨光。额头不烫了，喉咙也不疼了，浑身的力气像是慢慢回来了。
她动了动，发现床边的矮凳空着，只有那本翻开的书还放在小几上。帐子外传来母亲和张妈的说话声，语气里满是欣慰。
“……多亏了萧澈王爷，守了整整一夜，连药都是他亲自盯着煎的，换帕子、喂水，比我们这些下人都细心。”是张妈的声音。
“真是委屈王爷了……”母亲叹了口气，“等晚晚好了，定要好好谢人家。”
林晚心里一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仿佛还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她偏过头，看见小几上放着个新的白瓷碗，里面盛着清粥，旁边还有一碟酱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萧澈走了进来。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眼下的青影更深了些，见她醒了，眼睛亮了亮：“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林晚看着他，忽然笑了，“谢谢你，萧澈。”
他愣了一下，也笑了，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暖意：“傻丫头，跟我说什么谢。”他走过来，拿起旁边的粥碗，“太医说你醒了可以喝点粥，我让厨房做的，你尝尝。”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身上，也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粥上。清粥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药香，在空气里慢慢散开，暖得像此刻的心境。林晚忽然觉得，这场病虽然难受，却让她看清了很多事——比如，有些人的在意，从来都藏在最细枝末节的地方，像这彻夜不熄的油灯，像这亲手煎好的药，沉默，却足够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