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远,林晚撩开窗帘一角,望着京城高大的城墙越来越小,鼻尖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雀跃。
“还没看够?”萧澈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笑意。他今日换了身月白长衫,褪去了王府的矜贵,倒像个游学的世家公子。车帘被他随手系在窗边,风卷着草木的清气涌进来,吹散了林晚发间的香粉气。
“真的不会被发现吗?”她还是有些不安,指尖绞着衣袖。昨日病刚好些,萧澈便寻了个由头,说城外玉泉山的泉水最是清甜,拉着她就偷溜出了城。此刻想起管家惊掉下巴的模样,她忍不住弯了弯唇。
“放心,”萧澈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我留了信,就说带你去别院静养。再说,这京城的规矩管天管地,还管不住我带自己人出来透透气?”
他说“自己人”时语气自然,林晚却心头一跳,慌忙转过头去看窗外。道旁的柳树绿得发亮,蝉鸣一声叠着一声,盛夏的热闹铺天盖地,倒比京城里那方四方方的天自在多了。
马车在一处岔路口停下。萧澈先跳下去,回身朝她伸出手:“下来吧,前面的路不好走,得委屈你步行一段。”
林晚搭着他的手下车,脚刚沾地,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一条清溪绕着青草地蜿蜒,水浅处能看见圆润的鹅卵石,阳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箔。对岸是茂密的树林,风吹过树梢,叶子哗啦啦地响,像是在笑。
“这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京郊的园林再精致,也没有这般野趣天成的灵动。
“小时候常来。”萧澈捡了根树枝,随手拨弄着水边的青草,“那会儿总瞒着家里人,跟几个伴当跑到这儿摸鱼捉虾,回去一身泥,少不了挨罚。”
他说起往事时,眼角眉梢都带着少年气,和平时那个沉稳持重的靖王判若两人。林晚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萧澈,是那个会爬树掏鸟窝、会把偷来的果子塞给她的少年。
“想不想试试?”萧澈忽然转头看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摸两条鱼,中午让随从烤了吃,保证比御膳房的还香。”
林晚犹豫着看向自己的裙摆:“可我这衣服……”
话音未落,萧澈已经脱下外袍,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他的袍子带着松木香,宽大得能遮住她半个身子。“穿上这个挡挡,脏了也不怕。”他说着,卷了卷自己的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来,我教你。”
他拉着她走到水浅处,溪水刚没过脚踝,凉丝丝的,驱散了暑气。水底的鹅卵石硌着脚,有点痒。萧澈弯腰,示意她看水中:“你看那些阴影,那是鱼躲在石头后面呢。动作要轻,看准了再伸手……”
他话音刚落,自己已经探手入水,手腕轻翻,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就被他捏在了手里。那鱼尾巴甩得欢,溅了他一脸水珠。
林晚忍不住笑出声。他抹了把脸,把鱼放进随从递来的竹篓里,挑眉道:“该你了。”
她学着他的样子,屏住呼吸盯着水面。可鱼儿比想象中机灵,她手刚伸过去,它们就“嗖”地游远了,只留下一圈圈涟漪。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她有些泄气,脚在水里轻轻跺了跺,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萧澈的衣襟。
“别急。”萧澈走到她身后,温热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手这样放,指尖要并拢……对,就这样,慢慢往下沉……”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林晚的心怦怦直跳,注意力全在他环在自己身侧的手臂上,哪里还顾得上看鱼。忽然,他握着她的手猛地一合,一条小鱼就在掌心扑腾起来。
“抓住了!”她惊喜地回头,鼻尖正好撞上他的下巴。他的皮肤带着被晒热的温度,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脖子,脸颊却烧了起来。
萧澈低笑一声,帮她把鱼放进竹篓:“看来还是得我帮忙。”
两人在溪边闹了许久,竹篓里渐渐有了五六条鱼。林晚的裙摆沾了泥,发梢也湿了,可心里的快活却像水里的气泡,不断往上冒。她好久没这样笑过了,不用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不用想着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只像个寻常姑娘家,跟着喜欢的人在水边嬉闹。
日头升到头顶时,随从在岸边升起了火。萧澈不知从哪里摘来几个野果,红彤彤的,看着就甜。他用溪水洗了洗,递给她:“尝尝,比蜜饯爽口。”
林晚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清爽得很。她看着萧澈蹲在火堆旁,正用细竹签串着鱼。他的动作熟练,显然是做惯了的。火苗舔着竹签,鱼皮渐渐烤得金黄,油脂滴落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飘得老远。
“小时候偷跑出来,就这么烤着吃。”他翻转着竹签,侧脸被火光映得格外柔和,“那时候总想着,等长大了,要找个能陪我一起摸鱼、一起吃烤鱼的人,不用管什么身份规矩,就这么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林晚的心轻轻一颤,低头看着手里的野果,没敢接话。
萧澈把烤好的鱼递她,递过来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两人都顿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上次在宫里,还有之前那些事,让你受委屈了。”
林晚摇摇头:“都过去了。”
“过不去。”萧澈的声音沉了些,目光落在她脸上,认真得让她心慌,“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林晚,”他忽然叫她的名字,眼神亮得像溪水反射的阳光,“我不是随口说说。以后,我永远护着你。”
风忽然停了,蝉鸣也仿佛歇了一瞬。林晚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她知道他说的“护着”是什么意思,不是兄长对妹妹的关照,而是一个男人对心上人的承诺。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最后,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萧澈笑了,那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他把烤好的鱼再往她面前递了递:“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鱼肉外焦里嫩,带着淡淡的烟火气,一点腥味都没有。林晚小口吃着,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正看着自己,嘴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她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对付手里的鱼,耳根却烫得厉害。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溪水潺潺地流,远处传来几声鸟叫,一切都安静又美好。林晚忽然觉得,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们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就这么守着一方小院,看溪水长流,看四季更迭。
至少此刻,他在身边,承诺在耳边,这就够了。
夕阳西下时,马车又悄悄驶回了京城。林晚坐在车里,手里还攥着一颗没吃完的野果,衣襟上似乎还留着溪边青草的香气。她侧头看向萧澈,他正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她忽然想起他说“永远护着你”时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着,一路颠簸,竟也不觉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