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窗棂时,林啸刚从衙门回来。他摘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案上,抬头便见妻子苏氏正对着铜镜摘钗环,镜中映出她鬓边新添的几缕银丝。
“今日回来得早。”苏氏转过身,亲手接过他的官服,指尖触到衣料上未散的暑气,“厨房炖了莲子羹,我让丫鬟端来?”
林啸摆摆手,往太师椅上一坐,端起茶盏却没喝,只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出神。苏氏瞧他神色,便知有事藏在心里,遂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自己搬了绣凳坐在他对面。
“是为晚晚的事?”她轻声问。
茶盏被林啸放在桌上,发出轻响。“你也看出来了?”他苦笑一声,“今日去皇子府递牌子,管家说萧澈带晚晚去别院了。可方才路过西街的绸缎庄,掌柜的跟我说,昨日见三皇子陪着一位姑娘挑料子,那姑娘的身形,瞧着就像晚晚。”
苏氏绣着兰草的指尖顿了顿,丝线在布面上打了个歪结。“前几日晚晚生病,也是萧澈遣人送了方子来,还亲自跑了两趟太医院。”她垂着眼帘,声音放得更轻,“前儿我去她院里,见窗台上摆着个竹编的小鱼篓,糙是糙了点,却是用心编的。问她哪里来的,她脸红得跟熟透的桃子似的,只说是……是外头买的。”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那小鱼篓的编法,分明带着京郊猎户的手艺,哪是京城里能买着的物件?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更夫的梆子声从巷口传来,一下一下敲得人心安。苏氏起身点亮了桌案上的琉璃灯,暖黄的光晕漫开来,照见她鬓角的碎发。
“晚晚这孩子,自小就犟。”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已温,“当年从边关捡到她,可能也是从哪里听说了些风言风语,她在府里总觉得是寄人篱下,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可每次萧澈来,她眼里的光都藏不住。你还记得她十岁那年,萧澈把御赐的糕点偷偷塞给她,她揣在怀里捂热了,回来分给院里的小丫鬟们,自己一口没吃吗?”
林啸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的冰裂纹。“萧澈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论品行才学,京城里的世家子弟没一个能比得上。可他是皇子,身不由己的地方太多了。”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前几日宫里传来消息,太后属意把安国公家的嫡女指给他做皇子妃。”
苏氏手里的绣绷“啪”地落在膝上。“那晚晚怎么办?”她声音发颤,“她这几日夜里总翻来覆去的,昨儿我去看她,见她枕头上落了好几根头发。这孩子心思重,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你先别急。”林啸按住妻子的手,她的指尖冰凉,还带着绣线的毛刺,“萧澈若对晚晚无意,断不会冒着重罚的风险,带她私逃出城。今日我在王府门口等了片刻,恰好撞见他回来。他见了我,不像往常那般从容,反倒有些慌,还特意说晚晚在别院养得很好,让我放心。”
他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小子,撒谎都不会。当年他把太傅的墨宝偷来给晚晚练字,被陛下问责时,也是这副眼神闪烁的模样。”
苏氏的眉头松了些,伸手抚了抚鬓角。“说起来,晚晚下月就满十五了。”她忽然道,“按规矩,该办及笄礼了。”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林啸的眼神亮了亮。及笄礼是女子成年的标志,办得郑重些,既能向外界表明林家对这孩子的看重,也能让有心人看清她的分量。
“得办得风光些。”他沉吟道,“首饰铺子我已经打过招呼,让他们把新到的赤金镶珠钗留着。衣裳料子就用前几日送来的云锦,晚晚皮肤白,穿正红色好看。”
“还有梳头的赞者,得请位德高望重的夫人。”苏氏接话道,“我看礼部尚书的夫人就不错,她最是疼晚晚,前几日还送了对玉镯子来。”
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把及笄礼的细节都敲定了。琉璃灯的光晕里,苏氏忽然想起什么,从妆匣里取出个小锦盒,打开来,里面是支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簪,簪头雕着朵含苞的玉兰。
林啸看着那支玉簪,沉默了片刻。“萧澈若真心待晚晚,我倒不介意他的身份。”他缓缓道,“只是皇家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咱们得做两手准备。”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晚风带着石榴花的甜香涌进来。“及笄礼后,我亲自去趟靖王府。有些话,得跟萧澈说清楚。他若真有那份心,就得拿出担当来。若是给不了晚晚安稳,不如趁早断了念想。”
苏氏点点头,将玉簪放回锦盒里,锁上时,指腹在锁扣上摩挲了两下。“不管怎么说,晚晚不能受委屈。”她望着灯火,语气坚定,“咱们就这一个女儿,拼了老命,也得护她周全。”
梆子声又响了起来,已是二更天。院里的石榴树影在窗纸上轻轻晃动,像谁的手在温柔地拂过。林啸夫妇并肩站在灯影里,都没再说话,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连在了一起,踏实又坚定。
他们知道,前路或许有风雨,但只要一家人拧成一股绳,总能为晚晚撑起一片晴天。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屋檐,照着窗台上那盆晚晚亲手栽的茉莉,有朵花苞正悄悄地鼓起来,像是在酝酿着一场盛大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