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紫檀木桌上织出细碎的金网。林晚坐在母亲苏氏身侧,鼻尖萦绕着上好苏绣线的草木香,还有窗台上那盆晚樱飘来的淡粉气息。
“绣这并蒂莲,针脚要匀,像春日的雨丝,密却不挤。”苏氏拈着一枚银针,指尖莹白如玉,穿过湖蓝色的缎面时,留下的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她绣的鸳鸯已初具形态,尾羽上的渐变羽纹用了五种丝线,远看竟有流光浮动。
林晚手里攥着块月白色软缎,手心微微发潮。这是她第一次正经学绣荷包,针脚歪歪扭扭像刚学步的孩童,与母亲绣案上那些能被宫里娘娘点名要去的绣品相比,实在拿不出手。
“娘,这针总不听使唤。”她小声嘟囔,银针刺入缎面时偏了半分,把那朵刚绣了半瓣的玉兰花扎得歪歪扭扭。
苏氏放下针线,取过她手里的活计,指尖拂过那歪扭的花瓣,眼底漾起笑意:“你呀,平日里抄书时手稳得很,怎么握起针来倒抖了?”她取过一枚新针,蘸了点清水润了润针尖,“想着要给谁绣的?这般紧张。”
林晚的脸颊“腾”地红了,像被窗外的晚霞染过。她低头盯着自己交握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声音细若蚊蚋:“就、就是……想着给萧澈哥哥绣个荷包。”
话音刚落,就见母亲挑了挑眉,从绣篮里取出一卷银灰色丝线:“澈儿那孩子,常年在军营里,素爱素净些的纹样。这云纹如何?既不张扬,又显精神。”
原来母亲早就看出来了。林晚心里一暖,又有些发慌,伸手去接那卷丝线时,指腹不小心蹭过母亲的指尖,带着绣线特有的微凉滑腻。她定了定神,重新拈起针,学着母亲的样子,先在缎面上用银线勾勒云纹的轮廓。
可越是想绣得好,指尖就越不听使唤。想起那日围猎场上,萧澈勒马仰头望她时,眼底碎金般的光;想起他递来的那支沾着露水的野菊,花瓣上的凉意蹭过她的指尖……手里的针便抖得更厉害了。
“嗤——”
银针猝不及防地扎进食指,细小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像落在雪地上的一点红梅。林晚“呀”了一声,慌忙想把手指往身后藏,却被沈氏轻轻攥住了手腕。
“傻孩子,扎了手还藏。”苏氏取过桌边的止血药膏,用指腹蘸了点,轻轻按在她的伤口上。药膏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压下了那点刺痛。母亲的指尖带着常年握针的薄茧,蹭过她的指腹时,有种安稳的暖意。
“绣活急不得,”苏氏替她把手指用干净的绢帕裹好,声音放得柔缓,“当年我给你父亲绣定情荷包时,扎破的手可不止这一处。”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樱花瓣,眼神悠远起来,“心里装着人,手里的针就像有了魂,既怕绣得不好委屈了他,又怕太张扬惹来是非,可不就容易扎着手?”
林晚的心轻轻一颤。原来母亲也有过这样的心情。她望着桌上那方月白软缎,云纹才绣了寥寥几笔,却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娘,我是不是太笨了?”她小声问,鼻尖有点发酸。萧澈那样的人,身边定不缺精工细作的物件,她这点笨拙的心意,会不会反而让他笑话?
苏氏拿起她绣了一半的荷包,对着光看了看,忽然笑道:“你这针脚虽歪,却带着股子认真劲儿。比那些绣得完美却没灵气的物件,好多了。”她指着那朵歪歪扭扭的玉兰花,“你看这花瓣,边缘带着点颤巍巍的弧度,倒像雨后刚绽开的样子,有活气。”
林晚凑近了看,经母亲这么一说,倒真觉得那朵笨拙的花里,藏着自己小心翼翼的心思。她吸了吸鼻子,重新拿起针,这次指尖稳了些。银灰色的丝线在缎面上游走,虽然还是偶尔会歪,但那云纹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像远山深处流动的雾气。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把母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氏早已绣完了那对鸳鸯,正坐在一旁看书,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温和。林晚的额角渗出细汗,沾了点丝线的碎屑,她却浑然不觉,眼里只有那方渐渐成形的荷包。
当最后一针落下时,天已经擦黑了。林晚举起荷包,借着窗边的暮色细看,云纹歪歪扭扭,玉兰花也不够舒展,但握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她不小心碰到食指上的伤口,那点微痛里,竟掺着丝丝甜意。
“娘,你看。”她献宝似的递过去。
苏氏接过荷包,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针脚,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像春水:“好得很。澈儿若是收到,定会珍而重之。”
林晚把荷包小心地放进锦盒里,指尖触到盒面的雕花,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想起萧澈收到时可能会有的表情,或许会挑眉笑她手笨,或许会什么都不说,只把荷包系在腰间……想着想着,脸颊又热了起来。
窗外的晚樱落了最后一片花瓣,空气里的香气却似乎更浓了些。林晚摸着指尖那点已经结痂的伤口,忽然觉得,这点痛,倒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