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卷着燥热穿过朱雀大街，把茶馆酒肆里的窃窃私语吹得满城都是。林晚站在将军府的回廊下，手里捏着半盏冷透的碧螺春，听见墙外飘来的只言片语，指尖骤然收紧。
“听说了吗？林将军那个千金，根本不是林家的亲骨肉……”
“难怪苏夫人当年生她时，连个稳婆都没请，这里头定有猫腻！”
“嘘——小声些！萧王爷刚从这儿过去，仔细你的舌头！”
蝉鸣聒噪的午后，这些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后背发凉。林晚望着庭院里那株新抽枝的石榴树，想起昨日去护国寺还愿时，擦肩而过的贵女们投来的异样目光，那时只当是自己多心，如今才知，原来满城早已织好了一张网，专等着将她困在“身世不明”四个字里。
“小姐，别听那些市井胡言。”贴身丫鬟青禾攥着她的衣袖，声音发颤，“夫人刚让人去查了，定是哪个刁奴嚼舌根，奴婢这就去撕了他们的嘴！”
林晚摇摇头，指尖泛白。能把流言传得这般有鼻子有眼，连母亲当年生产的细节都编得活灵活现，绝非市井刁民敢做的事。她转身回房，案上还放着昨日未绣完的荷包，月白缎面上的云纹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像极了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绪。
流言像藤蔓，一夜之间爬满了京城的角角落落。连宫里的赏赐都慢了半拍，林将军下朝时，同僚们欲言又止的眼神更是像烙铁般烫人。苏氏强作镇定，却在夜里偷偷抹泪，一遍遍地对林晚说：“晚儿，你是娘的心头肉，旁人说什么都不算数。”
林晚点头，心里却空落落的。她不怕流言伤了自己，只怕这些脏水溅到父母身上，污了将军府百年清誉。
三日后的早朝，天色阴沉得像要下雨。文武百官刚走出太和殿，就见吏部尚书李嵩故意慢了几步，凑到几位老臣身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林将军也是糊涂，养着这么个身世不明的女儿，将来若要婚配，岂不是误了人家？”
话音未落，一道冷冽的目光扫了过来。萧澈身着玄色朝服，玉带束腰，刚从御前领了差事出来，听见这话，脚步猛地顿住。他转过身，玄色衣袍在穿堂风里划出凌厉的弧度，周身的寒气让周遭的议论声瞬间消了大半。
“李大人今日说话，倒像是忘了自己去年为了攀附外戚，硬把庶女说成嫡出的事。”萧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戈铁马的沉劲，字字砸在青砖地上，“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李嵩脸色一白，没想到萧澈会当众掀他的短。他强作镇定地捋着胡须：“三皇子说笑了，老夫只是忧心林将军……”
“忧心？”萧澈上前一步，玄色朝服上绣的银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林小姐自幼在将军府长大，知书达理，品行端正，京中谁人不知？倒是李大人，不好好琢磨差事，反倒盯着别人家的内宅嚼舌根，这就是您的为官之道？”
周围的官员们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萧澈护短，却没想到他会为了林晚，在朝堂之外与吏部尚书正面硬刚。李嵩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萧澈：“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萧澈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窃窃私语的官员，“如今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就敢编排到林将军府上？”
他抬手按住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当年林晚父亲林啸所赠，此刻被他按得稳稳的：“林小姐是苏夫人十月怀胎生下的嫡女，当年的稳婆、太医都还在世，要不要我现在就去请他们来，当着诸位的面说个清楚？”
这话一出，周围彻底安静了。谁都知道，萧澈从不说虚话，他既敢说有太医稳婆作证，定然是早就查清楚了。李嵩张了张嘴，终究没敢接话，灰溜溜地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萧澈却没罢休，目光如炬地扫过剩下的人：“往后谁再敢胡言乱语，编排林府的不是，就是与我萧澈为敌。”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与我为敌者，我萧澈的刀，可不认什么官阶高低！”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惊得廊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官员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谁都清楚，这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皇子，说得出就做得到。
消息传回将军府时，林晚正在给荷包绣最后的流苏。青禾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语无伦次地把朝堂外的事说了一遍，末了红着眼眶道：“小姐，三皇子他……他为了您，把李尚书都怼得说不出话来！”
林晚捏着流苏的手猛地一顿，银线从指尖滑落，缠成了一团。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又酸又软。她仿佛能看到萧澈站在百官之中的模样，玄色朝服，挺直的脊梁，像北疆永不弯折的青松。
“他怎么这么傻……”林晚低声说，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朝堂之上，一句话说错就可能引来祸端，他却为了她，把自己架在了风口浪尖上。
苏氏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见她这模样，叹了口气：“澈儿这孩子，是个重情义的。”她把银耳羹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林晚的手背，“你呀，也该明白他的心意了。”
林晚低下头，看着那方月白荷包。云纹已经绣好，玉兰花也添了几分灵气，只是流苏还没缀完。她重新拿起银线，指尖却不再发抖。这一次，她绣得很慢，每一针都像是缝进了自己的心意。
窗外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去了些，漏下几缕金光，落在荷包上，月白缎面泛着柔和的光。林婉摸着荷包上微微凸起的针脚，忽然觉得，那些流言蜚语，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有个人，愿意为她挡在风尖浪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