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府的桂花落了满阶时,林晚正蹲在演武场边,看丫鬟们晾晒她新制的箭囊。蜀锦裁的料子,上头用银线绣着只振翅的鹰,是她琢磨了三个晚上的花样,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京中绣坊的成品多了几分野趣。
“小姐,将军让您去前院一趟呢。”贴身丫鬟青禾捧着件月白长衫跑过来,鬓边别着朵刚摘的桂花,“方才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给将军递了密信,将军看完就一直笑,嘴都合不拢了。”
林晚指尖的银线顿了顿,针尖刺破了指腹,渗出点血珠来。她慌忙用帕子按住,心跳却像被那只绣在箭囊上的鹰带着,忽一下冲上了嗓子眼。宫里来的人?难道是……
她跟着青禾穿过抄手游廊,见父亲林靖远正站在石榴树下,手里捏着张明黄的纸,晨光透过叶隙落在他鬓角的刀疤上,竟柔和得不像那个在演武场能瞪得士兵腿软的镇国将军。
“晚晚来了。”林靖远转过身,把信纸往袖中一塞,平日里总带着风霜气的脸上,此刻竟泛着点少见的局促,“方才……宫里来的人说,陛下对三皇子那事,没说不准。”
林晚的耳尖“腾”地红了。她知道父亲说的“那事”是什么。前几日萧澈来将军府,借着讨教兵法的由头,在书房里跟父亲说了足有两个时辰,出来时额角还带着汗,看她的眼神却亮得像星子。那时她就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姑娘家的心思,藏在心底像揣了颗发烫的石子,既不敢碰,又忍不住想。
“父亲,您……”她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结结巴巴的“及笄礼的帖子,您看要不要再加几张?”
林靖远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他这女儿,拉得开三石弓,说得动北疆悍卒,偏偏在这种事上脸红得像熟透的石榴。“加!怎么不加?”他转身喊来管家,“去把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名单拿来,还有……把城西那家‘锦绣阁’的绣娘都请过来,给小姐制及笄礼的礼服。对了,再去订二十坛上好的桂花酿,要去年窖藏的那种!”
管家应着退下,林晚站在石榴树下,听着父亲跟母亲在屋里商量着及笄礼的细节——母亲说要请钦天监选个吉时,父亲说要在府里搭个赏月台,到时候让京中最好的乐师来奏乐。阳光穿过石榴叶,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忽然想起萧澈上次说的,等她及笄了,就带她去城外的玉泉山看红叶。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晚猛地回头,撞进萧澈带着笑意的眼眸里。他穿着件石青色的常服,袖口沾着点泥,像是刚从哪里跑过来的。身后跟着的内侍捧着个紫檀木盒子,看尺寸倒像是装着什么要紧物事。
“你怎么来了?”林晚往后退了半步,不小心踩在自己的裙角,差点绊倒。萧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烫得她慌忙挣开。
“来给伯父伯母送样东西。”萧澈晃了晃手里的盒子,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放在石桌上的箭囊,伸手拿起来,“这是你绣的?鹰爪这里该再收两针,才显得有劲儿。”
他说得认真,指尖轻轻点在银线绣的鹰爪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林晚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那歪歪扭扭的针脚也没那么难堪了,反倒像是藏了些说不出口的心思,被他一眼看穿。
“你懂什么。”她嘴上逞强,伸手去抢,却被萧澈顺势握住了手腕。他的掌心有些粗糙,带着常年握弓的薄茧,却意外地暖和。
“父皇……答应了。”萧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及笄那日,他会下旨。”
林晚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随即又疯狂地跳起来,像要撞开胸膛。她抬头望进他眼里,见他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像是揉碎了的星光。
“那……及笄礼之后,”她鼓足勇气,声音细若蚊蚋,“你说的玉泉山……”
“去!”萧澈立刻接话,眼里的笑意漫了出来,“不仅去玉泉山,还要带你去逛天桥的糖画摊,去听城南的说书先生讲岳将军的故事。对了,我还在城郊置了处宅子,院里种了好多桂花树,等秋天……”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林晚听着听着,忽然笑了。原来这个在朝堂上能跟御史辩得面红耳赤的三皇子,说起将来的日子,竟像个捧着糖块的孩子。
“萧澈,”她打断他,指了指他袖口的泥渍,“你是不是从宫墙跳过来的?我家侍卫要是看到了,又该说你没规矩了。”
萧澈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从宫门绕路太远,怕赶不上你在演武场。”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锦囊,递到她手里,“这个给你,上次在望月亭捡的,想着你或许还用得上。”
锦囊里是枚羊脂玉牌,摸着温润熨帖,上面刻着的“晚”字被摩挲得发亮。林晚捏着玉牌,忽然想起那日他站在月光里,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看她的眼神比月色还温柔。
“谢了。”她把锦囊塞进袖中,指尖触到玉牌的温度,心里也暖烘烘的。
这时管家匆匆走来,说绣娘已经到了,正等着给小姐量尺寸。林晚应着要走,萧澈却忽然拉住她,从内侍捧着的盒子里拿出支金步摇,步摇上缀着的珍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及笄礼上要用的。”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我问过母后,她说姑娘家及笄时,插支步摇最好。”
林晚看着那支步摇,忽然想起母亲说过,当年父亲求娶她时,送的也是支金步摇,只是样式没这么精巧。她接过步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脸上却都红了。
“那我……先去量尺寸了。”林晚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见萧澈还站在石榴树下,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扬着好看的弧度。阳光落在他身上,把石青色的常服染成了温暖的琥珀色。
及笄礼的筹备渐渐紧锣密鼓起来。将军府的下人忙着打扫庭院,搭赏月台,绣娘们每日都来,量了尺寸又商量着礼服的纹样。林晚白日里跟着母亲学些及笄礼的仪轨,晚上却总忍不住拿出那支金步摇,对着铜镜比划。镜中的少女眉眼弯弯,带着点未脱的稚气,却已隐隐有了几分待嫁女儿的娇羞。
萧澈也来得勤了,有时是借着送兵法孤本的由头,有时是带着宫里新制的点心。他不再去演武场,而是总在书房外等着,等林晚学完仪轨出来,就陪她在庭院里散散步,说些京里的趣事。他会跟她说御花园的菊花开了,说二哥又被父皇罚抄奏折了,说北疆送来的战马性子烈,等她及笄了带她去看。
林晚听着,偶尔插句话,更多的时候是听他说。她发现萧澈说起国事时沉稳严肃,说起这些琐事时却像个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对将来的憧憬。
有一日傍晚,两人坐在桂花树下,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萧澈忽然说:“等成了亲,我就把城郊那处宅子收拾出来,院里的桂花树要是开了,我们就搬过去住几日。你不是说喜欢清静吗?那里听不到朝堂的争论,也没人催着我看奏折。”
林晚点点头,想起他说过的玉泉山红叶,天桥的糖画摊,忽然觉得将来的日子就像眼前的夕阳,温暖而明亮。她捡起落在石桌上的一片桂花,夹进他送的兵法孤本里,想着等将来老了,再翻起这本书,或许还能想起这个桂花香弥漫的傍晚,他说起将来时,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
离及笄礼还有三日时,钦天监选的吉时定了,就在初三的巳时。母亲把缝制好的礼服拿给她看,石青色的锦缎上绣着繁复的云纹,领口和袖口滚着金线,一看就知耗费了不少心思。林晚摸着礼服的料子,忽然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那晚她做了个梦,梦见及笄礼上,她穿着石青色的礼服,头上插着那支金步摇,萧澈站在不远处,穿着皇子的朝服,正对着她笑。父皇的赐婚圣旨读罢,他走到她面前,伸手牵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跟那日在石榴树下一样温暖。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窗棂上落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林晚摸了摸袖中的锦囊,羊脂玉牌的温度透过锦囊传过来,熨帖而安稳。她知道,再过三日,那个梦就会变成真的。而她和他憧憬的将来,也将从那场及笄礼开始,一点点铺展开来,像一幅刚动笔的画卷,满是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