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晚樱,簌簌落在西跨院的青石板上。林晚正对着铜镜试明日及笄的礼服,月白的襦裙上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纹,领口垂落的珍珠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映得镜中人面若白玉。
“小姐,这料子软和,明日束发时再配那支赤金点翠步摇,定是京中最体面的及笄礼。”侍女青禾正为她理着裙摆,语气里满是欢喜。
林晚望着镜中自己,恍惚间竟有些陌生。她来京城已有十五年,从一个懵懂的江南少女,长成如今这副合乎礼数的模样。明日便是她十五岁及笄之日,过了这日,便算是成年,也该议亲了。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空落落的,像少了些什么。
“青禾,把那件石青色的外衣拿来吧,夜里有些凉。”她转过身,避开镜中的自己。
青禾应着去了,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花落的声音。林晚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枝叶繁茂,遮了大半个院子。五年前刚来时,这树还没这么粗,如今连枝桠都快够到二楼的窗台了。
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到院外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她心头一紧,刚要唤人,却见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油纸包,用油绳系着,看着像是寻常人家包裹点心的样子。
“谁?”林晚低喝一声,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院墙外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连个影子都没有。月色朦胧,将竹影投在墙上,晃晃悠悠的,倒像是有人躲在那里。
她回头看了眼屋内,青禾还没回来,便伸手将那油纸包取了进来。纸包很轻,入手却有些硬,拆开一层油纸,里面竟是个巴掌大的木匣,黑沉沉的,像是用老檀木做的,边角处磨得光滑,看着有些年头了。
林晚的心怦怦直跳,不知这来路不明的东西究竟藏着什么。她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木匣,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折叠整齐的素笺,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就的。
她展开素笺,借着窗透进来的月光细看,瞳孔骤然收缩——那上面的字并非汉文,而是一种弯弯曲曲的符号,看着像是某种密语。可奇怪的是,这些符号她竟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正蹙眉思索,忽然想起幼时祖母教过她的一些东西。那时她还住在江南老宅,祖母总在夜里教她认些奇怪的符号,说那是北朔的文字,让她务必记牢。那时她只当是祖母闲来无事教的玩意儿,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那些符号竟与素笺上的一模一样。
林晚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发颤,逐字逐句地辨认起来。北朔文字她学的本就不精,加上字迹潦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认出——
“故国危难,公主当归。”
短短八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开。她猛地后退一步,素笺从手中滑落,飘落在地。
公主?她怎么会是公主?
林晚只觉头晕目眩,扶着窗台才勉强站稳。她从小便知道自己是江南林家的二小姐,父亲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师,母亲早逝,由祖母带大。十岁那年,父亲病逝,祖母也跟着去了,她才被远房的叔父接到京城。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公主”的身份?
难道是有人恶作剧?可谁会用北朔密语来做这种事?
她捡起素笺,再次细看。那字迹虽潦草,却透着一股急切,尤其是“危难”二字,朱砂几乎要浸透纸背,可见写字之人心情何等焦灼。
北朔……她忽然想起祖母临终前说的话。那时祖母已经神志不清,拉着她的手反复念叨:“朔雪……归雁……记住,你不是林家女……”当时她只当是老人糊涂了,如今想来,那些话竟像是有所指。
还有她颈间一直戴着的那块玉佩,青白色的,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大雁,边缘处刻着几个极小的北朔文字,她一直不知是什么意思。此刻想来,莫非也与这“公主”身份有关?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青禾拿着外衣进来,见她站在窗边发怔,脸色苍白如纸,不由得吓了一跳。
林晚慌忙将素笺折好,塞进木匣,又用油纸包了,藏进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里,锁上。“没什么,许是夜里风凉,有些头晕。”她强作镇定,接过外衣披上,指尖却仍在发抖。
青禾将信将疑,又说了几句明日及笄礼的琐事,见她心不在焉,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内重归寂静,林晚却再也无法平静。她走到梳妆台旁,摸着那冰冷的木匣,心中乱如麻。
故国危难,公主当归……
若她真是北朔公主,那故国便是北朔。可北朔不是早在十年前就被大靖灭了吗?当年北朔皇室被屠戮殆尽,怎么还会有“故国”?又为何说“危难”?
还有送信之人,是谁?为何要在此时送这封信来?明日便是她的及笄礼,京中不少权贵都会来观礼,这时候送来如此隐秘的消息,岂不是太冒险了?
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盘旋,搅得她不得安宁。她走到床边坐下,掀开床板,从暗格里取出一个旧布包,里面是她从江南带来的唯一一件遗物——祖母的一只银镯,内侧同样刻着北朔文字,与素笺上的如出一辙。
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早已藏着秘密。
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窗棂咯吱作响。林晚握紧银镯,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不管这封信是真是假,都意味着她平静的生活要被打破了。
若是真的,她该怎么办?回那个早已覆灭的故国?还是留在京城,继续做她的林家二小姐?
可“故国危难”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若那里真有需要她的人,她能置之不理吗?
她想起祖母临终前的眼神,那样急切,那样不舍,仿佛有千言万语没说出口。或许,祖母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才会教她北朔文字,让她记住那些被遗忘的过往。
夜色渐深,月上中天。林晚将木匣重新藏好,躺到床上,却辗转难眠。明日的及笄礼还在等着她,可她知道,从收到这封信开始,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再只是林晚,或许还是某个遥远国度的公主,背负着不为人知的使命。而那八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从今夜起,将牢牢锁在她的心上。
窗外的樱花还在簌簌飘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