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残灯
书名:双阙同辉 作者:晓锐 本章字数:2389字 发布时间:2025-08-13

窗外的沙枣花香不知何时散去了,只剩下浸骨的凉意。林晚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半块玉佩,断裂处的棱角硌得皮肉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团火烧火燎的钝痛。

 

阿古拉早已没了踪影,可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的五脏六腑里。“认贼作父”四个字尤其锋利,割得她喉间发腥。她想起十岁那年坠马,父亲趴在地上给她当肉垫,后背被马蹄踩出青紫的瘀伤;想起母亲在寒夜里为她缝制棉甲,指尖被针扎得全是小孔。那些被她视作珍宝的温暖,此刻竟成了阿古拉口中“恶毒的算计”。

 

“不是的……”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缕烟,“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可阿古拉那双泣血的眼睛又在眼前浮现——“王后被锁在冰牢里,铁链穿了琵琶骨”,“她还在念叨着晚晚”。那是生她的母亲啊,是在她尚在襁褓时就为她拼过命的人。林晚猛地攥紧玉佩,冰凉的玉质透过掌心渗入骨髓,仿佛能听见冰牢里铁链拖地的声响,能看见母亲枯槁的手指在石壁上刻划她的名字。

 

桌上的残灯忽明忽暗,灯芯爆出个小小的火星。林晚抬头望去,只见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眼底是掩不住的红,像极了幼时在边关见过的、濒死的孤狼。

 

她踉跄着起身,踅到父亲的书房外。往日这个时辰,父亲该在里面批阅军报了,可今日窗内一片漆黑。她想起昨夜父亲回来时,盔甲上沾着夜露,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只淡淡说了句“晚晚早些睡”,便径直去了书房。那时她还在为银锁片的事心烦,竟没注意到父亲眼底的疲惫,像座即将倾颓的山。

 

“爹……”她对着紧闭的房门轻唤,声音被风吹散。如果阿古拉说的是真的,父亲当年为什么要救她?养在将军府,难道不是最危险的地方?她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哥哥带着她偷偷溜出府看灯,撞见父亲在城楼上望着北朔的方向发呆,手里捏着块与阿古拉相似的青铜令牌。

 

那时她不懂,现在却浑身发冷。

 

转身回房时,廊下的石桌上放着个食盒,是厨房特意为她留的莲子羹。青瓷碗旁压着张纸条,是母亲的字迹:“晚晚近日似有心事,羹里加了安神的莲子,趁热吃。”墨迹晕开了些,像是滴了水上去。

 

林晚捧着温热的食盒,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砸在青瓷碗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想起母亲总说她体寒,每个月都要亲手为她熬红糖姜茶;想起去年她染了风寒,母亲衣不解带守了三天三夜,自己也病倒了。这些细密的关怀,难道都是演出来的?

 

她把食盒搁在窗台上,转身去翻箱倒柜。在最底层的樟木箱里,她找到了那件父亲送她的及笄礼——件银线绣的软甲,内衬里用金线绣着个极小的“林”字。她记得父亲笑着说:“这软甲水火不侵,以后上了战场,爹就不用怕你受伤了。”

 

战场……她若真的把布防图给了北朔,雁门关的将士们怎么办?那些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叔伯,那些在演武场和她切磋过的兄长,他们的性命难道就不是性命?

 

指尖抚过软甲上冰凉的鳞片,忽然摸到个硬物。她拆开内衬,里面竟藏着张泛黄的纸,是封没写完的信。字迹潦草,是父亲的笔体:“朔地风霜重,吾女……”后面的字被墨团晕染了,看不清写了什么,只在末尾有个模糊的“安”字。

 

朔地……父亲竟给她写过寄往北朔的信?

 

林晚的手开始发抖,信纸飘落在地。她蹲下去捡,却看见床底露出半截木盒。那是她小时候藏宝贝的地方,早就忘了里面有什么。

 

木盒打开的瞬间,她倒吸了口冷气。里面没有珠钗玉佩,只有几张北朔的地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圈,还有封字迹娟秀的信,开头写着“吾女晚晚亲启”。

 

信是生母写的。她说自己本是北朔公主,和亲嫁给先王,生下晚晚后才知大靖早有吞并北朔之心。她说那场夜袭来得猝不及防,先王把信物塞进她襁褓,让忠仆带她逃向大靖边境,“闻镇国将军林啸忠勇,或能护吾女周全”。她说若有朝一日晚晚看到这封信,不必为她报仇,“唯愿吾女生于太平,不识刀兵”。

 

信纸的边角被泪水浸得发皱,最后那句“母字”的墨迹晕开,像朵盛开的血花。

 

林晚忽然明白了。父亲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他是受了生母所托,才将她养在身边,给了她十六年的太平日子。那些被她误解的闪躲,不是心虚,是愧疚;那些被她忽略的关怀,不是算计,是真真切切的疼惜。

 

可生母还在冰牢里受苦。那封信里的“不必报仇”,是母亲的宽仁,却不是她能卸下的责任。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望着铜镜里自己红肿的眼睛,忽然想起萧澈。

 

昨夜他还在演武场等她,手里提着盏琉璃灯,说要带她去看新开的夜昙。她那时心烦意乱,只说身子不适,让他先走了。萧澈是大靖的皇子,是陛下认定的未来的君主,是她从小倾慕的人。如果北朔真的起兵,他会站在什么位置?

 

她想起萧澈教她射箭时,总爱故意让着她,被她发现了就挠她的痒;想起他送她的那支白玉簪,说“待你及笄,我便奏请父皇,求娶将军府的嫡女”。那些青梅竹马的情谊,那些朦胧的心动,在国仇家恨面前,竟脆弱得像层纸。

 

如果她真的成了北朔的公主,站在了大靖的对立面,萧澈会如何看她?他会不会拔剑相向,像对待所有北朔人那样?

 

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块肉,疼得她蜷缩在地上。一边是养育之恩,是青梅竹马,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国;一边是血脉亲情,是血海深仇,是她无法割舍的根。

 

残灯终于燃尽了,灯芯爆出最后点火星,彻底沉入黑暗。林晚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拿起那袋阿古拉留下的信物。羊皮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像北朔的风沙,带着凛冽的寒意。

 

她想起生母信里的那句“生于太平,不识刀兵”,可这太平之下,藏着多少白骨?她想起父亲说的“每道防线后都是千万性命”,可那些性命里,是否也该包括北朔的百姓?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晚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轻轻点了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羊皮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不知道这条路是对是错,只知道有些债,必须还;有些人,不能等。

 

三日后,雁门关外的黑风口。她会去的。

 

只是不知再见萧澈时,该如何面对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或许,他们之间,从她知道自己是北朔公主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殊途了。

 

林晚将玉佩和羊皮袋藏进衣襟,紧紧贴着心口。那里跳动的,一半是大靖的月光,一半是北朔的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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