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夜总带着些凉意,穿堂风卷着庭院里的桂花香,悄无声息地溜进窗棂。林晚坐在妆镜前,指尖捏着一方素白的丝帕,上面绣着半朵未完成的海棠——那是她白日里打发时间绣的,针脚却乱得很,像是被秋风搅乱了心绪。
铜镜里映出她清瘦的侧脸,眼下淡淡的青影藏不住。自前日向父亲打探边境布防被旁敲侧击提醒后,她这几日总睡不安稳,夜里总梦到雁门关的风,一会儿是父亲宽厚的手掌护着她的耳朵,一会儿又是那封用朱砂写就的密信,红得像血。
“叩叩。”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三长两短,是北朔密使约定的暗号。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捏着丝帕的手指骤然收紧,帕角的海棠被揉得变了形。她对着镜中理了理衣襟,压下眼底的波澜,扬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小厮猫着腰溜进来,正是前几次送信的人。他低着头,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竹筒放在妆台角落,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公主,国内有急信。”
“公主”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林晚心上。她早已习惯了“林晚”这个名字,习惯了将军府嫡女的身份,每次听到这两个字,都觉得像在提醒她,自己是个鸠占鹊巢的异类。
她挥了挥手,示意小厮退下。等人走了,才拿起那支竹筒。筒身是寻常的青竹,却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尾端刻着一只小小的苍狼——那是北朔皇室的图腾。
倒出里面的信纸,还是熟悉的火漆印,只是这次的印泥颜色更深,边缘带着些微的不规则,像是盖印时手在发抖。展开信纸,母亲的字迹映入眼帘,却不复往日的清丽,笔画间带着明显的急促与凌乱:
“晚晚吾儿,北境急报,大靖新军已入雁门,其训练之法诡异,我军屡遭挫败。王上病重,朝局动荡,急需新军图谱破局。限你半月之内得手,迟则……母与家国,危在旦夕。”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划破纸面写就的,墨迹深重,仿佛能看见母亲写下时的焦急与绝望。林晚的指尖抚过那“危在旦夕”四字,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新军训练图谱。她怎么可能拿到?
那是萧澈亲自督办的差事,据说图谱由三位将领分掌,各自保管一部分,只有在军演时才会拼凑完整。别说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就算是朝中重臣,也未必能得见全貌。
更何况,萧澈待她那般好。前日他还笑着说,等她及笄后,便带她去新军营地看士兵操练,说那里的小伙子们耍枪时最是英武。他眼中的信任与暖意,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看着它一点点蜷曲、变黑,最后化为灰烬。灰烬被风吹起,落在妆台的铜镜上,像一层薄薄的雪。
林晚靠在妆台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母亲抱着幼时的她在宫殿里放风筝,风筝上画着北朔的苍狼;林啸将她架在肩头看花灯,说她是将军府的掌上明珠;萧澈在桃花树下递给她一支糖葫芦,笑她吃得满嘴糖渣……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乱得像一团麻。她该怎么办?真的要去偷那图谱吗?若被发现,将军府会被牵连,萧澈会如何看待她?可若不去,母亲和北朔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小姐,您还没睡呢?”春桃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见她站在烛火前发呆,不由有些担心,“夜深了,您明日还要和夫人去锦绣阁呢,仔细伤了精神。”
林晚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就睡了。”
春桃放下水盆,又道:“对了小姐,方才殿下派人送来一匣子点心,说是城南那家新开的铺子做的,您尝尝?”
林晚看着那匣子精致的点心,突然觉得有些反胃。她摆了摆手:“放着吧,我没胃口。”
春桃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收拾了东西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跳跃的噼啪声。林晚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的月光很亮,照得庭院里的桂树影影绰绰。她看见墙角的阴影里,那名北朔的小厮还在等着回话。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窗外低声道:“回去告诉母亲,此事难度极大,需从长计议。半月之内绝无可能,让她再宽限些时日。”
窗外的人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只应了一声“是”,然后便像狸猫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林晚关上窗,靠在窗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知道,这只是拖延之计。北朔的局势那般危急,母亲未必能再等下去。可她现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烛火燃尽,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一条看不见的路。
这条路,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一边是生养她的故国,一边是养育她的恩情与深爱的人。无论选哪一条,似乎都是万丈深渊。
林晚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寂静的夜里,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脏挣扎的声音。她知道,拖延不是长久之计,但此刻,她只能这样做。
至少,让这安稳的日子,再多留几日吧。哪怕只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