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泼洒在将军府的青石板路上，将两侧石榴树的影子拉得颀长。林晚正坐在窗前临摹字帖，宣纸上“平安”二字写得笔锋不稳，墨迹在纸间晕开，像极了她近来总是悬着的心。
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青禾掀着裙摆跑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声音都发着颤：“小姐！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传圣旨的！”
林晚握着狼毫的手猛地一顿，墨滴在宣纸上砸出个深色的圆点。她慌忙起身时带倒了砚台，墨汁溅在月白的裙裾上，晕开一片深黑。
“慌什么。”她强作镇定地拂了拂裙摆，指尖却冰凉得厉害。自及笄那日萧澈当众许诺后，京城里关于他们婚事的流言就没断过，可真到了圣旨临门这一刻，她的心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涩。
将军夫妇早已迎到了前厅，林晚走到回廊拐角时，正看见萧澈站在朱漆柱旁。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常服，腰间玉带束得妥帖，见她过来，眼底瞬间漾起笑意，朝她无声地弯了弯唇角。那笑容干净又热烈，像夏日里最澄澈的光，让她慌乱的心莫名安定了几分，却又生出更深的惶恐。
“陛下有旨，林氏晚晚接旨——”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庭院的宁静，林晚连忙跟着将军夫妇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微凉的青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明黄的圣旨展开时带着丝绸特有的簌簌声，太监抑扬顿挫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落在玉盘上的珠子，清脆却沉重。
“……将军府养女林氏，温婉贤淑，性资敏慧，深得朕心。今与皇子萧澈情投意合，两小无猜，实乃天作之合。特赐婚于萧澈为正妃，择本年秋八月十六吉日完婚。钦此。”
“臣女林晚，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伏在地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额头的青砖透过薄衣传来凉意，却压不住耳根的滚烫。
太监将圣旨交到将军夫人手中，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无非是称赞皇子与林晚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陛下对这桩婚事极为看重之类。萧澈在一旁含笑听着，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林晚，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送走传旨的一行人，将军府里压抑许久的喜气终于彻底爆发出来。下人们奔走相告，连廊下的石榴花都似开得更艳了些，火红的花瓣缀在枝头，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好孩子，好孩子。”将军夫人拉着林晚的手，眼眶通红，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她的手背，“总算……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她盼这桩婚事，盼得比谁都恳切，只想着把这个捡来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让她一世安稳。
将军站在一旁，平日里威严的脸上也难得带了笑意，对着萧澈拱手道：“殿下，往后晚晚就拜托你多照拂了。”
“岳父岳母放心，”萧澈郑重回礼，目光转向林晚时，语气瞬间软下来，“我定会用性命护着她，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林晚垂下眼睫，看着自己裙裾上那片深黑的墨渍，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欢喜是真的，能嫁给从小一同长大的萧澈，是她曾偷偷在心底描摹过无数次的场景；可惶恐也是真的，袖中那封密信的字迹仿佛还在灼烧着她的皮肤，提醒着她永远无法摆脱的身份。
圣旨赐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转眼间就传遍了京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红灯笼，连平日里肃穆的皇城根下，都能听见百姓们议论的欢声笑语。
“听说了吗？三皇子要娶将军府的林小姐了！”
“那可是天作之合啊！听说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感情好得很呢！”
“将军府的小姐也是好福气，这一下就成了皇子妃，将来说不定就是皇后呢！”
林晚坐在马车上，听着窗外传来的议论声，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车帘的流苏。萧澈为了让她散心，特意请旨带她去城外的静心寺上香。马车行驶得平稳，他就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一本话本，却时不时抬头看她，目光温柔得像春日的湖水。
“在想什么？”他放下话本，递给她一块刚买的桂花糕，“是不是还在紧张？”
林晚接过桂花糕，指尖触到他的温度，慌忙收了回来：“没有……只是觉得，太快了些。”
“不快。”萧澈看着她，眼神认真，“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从少时在演武场第一次见她，那个穿着男装、眉眼倔强的小姑娘，就住进了他心里。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情意早已刻入骨髓，只盼着能早日把她娶回家，日夜相守。
马车到了静心寺，山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萧澈陪着林晚跪在佛像前，看着她虔诚地叩拜，双手合十，眉眼低垂。他不知道她在求什么，只默默在心里许愿，愿佛祖保佑他的阿晚，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上香回来的路上，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马车经过朱雀大街时，林晚忽然掀起车帘，看见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红灯笼，连酒楼的幌子上都系着红绸带。街上的孩童们提着灯笼追逐打闹，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
“你看，”萧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语气里满是憧憬，“等我们成亲那天，这里会更热闹。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林晚是我萧澈唯一的妻。”
林晚望着窗外那片喜庆的红色，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这繁华盛景，这人间烟火，是她从小到大熟悉的模样，也是她注定要辜负的温暖。她知道，三个月后的婚礼，或许并不是幸福的开端，而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回到将军府时，府里已经开始忙着筹备婚事了。苏嬷嬷带着下人们清点嫁妆单子，将军夫人在一旁细细叮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将军，都在翻看钦天监送来的婚仪流程。
林晚站在回廊下，看着眼前忙碌而喜庆的景象，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她抬手摸了摸发间那支凤钗，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
三个月，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幸福，一边是无法推卸的使命，她终究要做出选择。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便再也停不下来，而这场让京城沸腾的婚礼，终将以一种她从未预料过的方式，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