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将军府的烛火次第熄灭,唯有林晚的窗内还亮着微光。
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张尚带稚气的脸,只是那双往日里总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覆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案上摊着那封来自故国的密信,边缘已被反复摩挲得发毛,墨迹透过薄薄的信纸,在桌面上洇出一片模糊的暗影,像极了她此刻混乱的心绪。
青禾端来安神汤时,见她又对着密信出神,忍不住轻声劝道:“小姐,都快三更了,您明日还要去宫里给皇后请安呢。这事儿……或许没您想的那么糟。”
林晚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接过汤碗却没喝。温热的瓷碗熨着掌心,却暖不了心底的寒凉。“糟与不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像叹息,“青禾,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青禾是将军府从小养大的丫鬟,与她情同姐妹,却不知她心底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只当她是为即将到来的婚事烦忧,便笑着打趣:“小姐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三皇子对您多好啊,整个京城谁不羡慕?等成了亲,您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最幸福的人……”林晚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若没有那封密信,若她只是将军府单纯的养女林晚,或许真能如青禾所说,安稳顺遂地过完一生。可她偏偏是故国流亡的公主,血脉里流淌着无法割舍的家国情怀,那封密信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困在亲情与爱情之间。
待青禾退下后,林晚重新拿起那封密信。信上的字迹凌厉果决,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打探大靖的边防部署,留意皇子间的权力倾轧,必要时配合故国的行动。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剜在她的心上。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将军府的花园里,萧澈把刚摘的桃花簪在她发间,认真地说:“阿晚,以后我护着你,谁也不能欺负你。”那时的阳光正好,少年的眉眼清澈,是她流落异乡后,感受到的第一缕温暖。
这些年,萧澈待她始终如一。春日里陪她放风筝,冬日里为她暖手炉,她生病时他彻夜守在床边,她受委屈时他第一个为她出头。这份情谊,早已刻入骨髓,她怎么忍心背叛?
可故国的水土也养过她。她记得母亲抱着她时,身上淡淡的兰花香;记得宫殿前那棵巨大的合欢树,花开时像一片粉色的云;记得故国的百姓,曾在她幼时绕着马车欢呼。如今故国危难,她怎能袖手旁观?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指尖抚过一排排整齐的书册,最终停在一本《山川志》上。她抽出书册,从夹层里拿出一张薄薄的桑皮纸,上面用细密的针脚绣着半朵玉兰花——那是故国暗卫的信物。
她拿起绣花针,在剩下的半朵花上缓缓绣着。针尖刺破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针都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我可以打探消息,但绝不能危害大靖的根基,更不能伤害萧澈。”她对着空气轻声说道,语气却异常坚定,“故国的恩情我会报,但萧澈的情意,我也不能负。”
她决定给自己划一条底线。那些无关痛痒的市井传闻,那些早已公开的朝堂动向,她可以“无意间”透露给故国的暗卫。但涉及边防要塞、军机要务,涉及萧澈的安危,她绝不能松口。
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心底的纠结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她知道这条路注定艰难,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但她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几日,林晚表面上依旧是那个温婉柔顺的将军府小姐,每日跟着夫人学规矩,筹备嫁妆,与萧澈的相处也一如往常,只是眼底深处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
萧澈带着她去逛首饰铺时,她会笑着试戴每一支簪子,却在他转身与掌柜说话时,不动声色地留意铺子里是否有面生的客人;与他在御花园散步时,她会认真听他讲朝堂趣事,却暗暗记下那些涉及官员调动的信息;甚至在将军府的家宴上,她也会借着给将军布菜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关于边防的消息,却始终避开核心内容。
将军夫妇只当她是关心萧澈,并未多想。唯有林晚自己知道,每一次打探都像在刀尖上行走,既怕露出破绽被萧澈察觉,又怕提供的信息不够周全,辜负了故国的期望。
这日傍晚,林晚借口去相国寺上香,避开了随从,独自一人来到城郊的一处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早已坐着一个青衣男子,见她进来,不动声色地将一杯茶推到对面。
“公主,”男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故国那边催得紧,您可有什么消息?”
林晚端起茶杯,指尖微微颤抖。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些关于大靖近期水患的消息,以及几位官员的调动情况,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
“目前只能打探到这些,”她避开男子探究的目光,声音平静,“萧澈对我虽好,但涉及军机要务,从未在我面前提起。将军府更是门禁森严,我需要时间。”
青衣男子接过纸条,眼底闪过一丝不满,却碍于她的身份不好发作,只沉声道:“公主,故国的处境您是知道的,还请您尽快。若三个月内再没有实质性的消息,殿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三个月,恰好是她与萧澈成婚的日子。她强作镇定地点点头,起身离开了茶馆。
暮色四合,林晚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晚风吹起她的裙裾,带着一丝凉意。她抬头望向天边的弯月,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
一边是血脉相连的故国,一边是情根深种的爱人;一边是无法推卸的责任,一边是难以割舍的情意。她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也不知道最终会走向何方,只知道自己必须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在两个身份之间寻找一个微妙的平衡,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回到将军府时,萧澈正在门口等她。见她回来,他连忙迎上前,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语气里满是担忧:“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快担心死了。”
林晚望着他眼底真切的关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愧疚感瞬间蔓延开来。她强忍着泪水,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了他。
“萧澈,”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有你在,真好。”
萧澈愣了一下,随即紧紧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傻瓜,我会一直在。”
林晚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心里却一片冰凉。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拥抱里藏着多少秘密和愧疚,也知道这份温暖或许注定短暂。
但至少现在,她还能拥有这份温暖。林晚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她都要守住自己的底线,绝不能伤害这个用整个青春来爱她的人。哪怕未来真的走到对立面,她也要保住他的周全。
夜色渐深,将军府的烛火再次亮起,映照着一对依偎的身影,温馨而美好。只是无人知晓,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正涌动着怎样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