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朔都城的风，带着塞北特有的凛冽，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打在朱漆宫门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林晚裹紧了身上素色的斗篷，指尖触到冰凉的锦缎边缘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站在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
三日前她在大夏都城的红妆里接了那封染血的密信，信上母亲的字迹潦草颤抖，只说"宫变，速归"。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跨上了北朔暗卫备好的快马，一路风餐露宿，连换了七匹坐骑，终于在今日破晓时分抵达了这座巍峨的都城。
引路的内侍是个面容精瘦的中年人，眼角堆着讨好的笑，脚步却快得几乎要小跑起来。"公主一路辛苦，陛下特意吩咐了，让奴才们好生伺候着。"他说着掀开垂落的明黄色宫帘，"前面就是荣安宫了，贵妃娘娘......就在里头等着您呢。"
林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荣安宫，这名字她在幼时的记忆碎片里寻到过痕迹，母亲曾笑着说那是北朔最暖的宫殿，廊下总摆着她喜欢的暖炉。可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两扇紧闭的乌木大门，门环上的金漆斑驳脱落，门楣两侧的宫灯蒙着厚厚的灰，连廊下的铜鹤都积着层薄雪，透着一股久无人迹的萧索。
"公主请。"内侍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钝响，像是不堪重负的叹息。
庭院里的积雪没到了脚踝，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轻响。正屋的窗纸糊得极厚，透着昏黄的光，隐约能看见里头有人影晃动。林晚攥紧了斗篷的系带，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来的路上已从暗卫口中得知，北朔老皇帝半月前病逝，三皇子慕容彻以雷霆手段肃清了支持太子的势力，如今已登基为帝，而她的母亲荣贵妃，正是因为坚决拥立太子，才被新帝软禁在了这座荣安宫里。
"谁？"屋门被从里拉开，一个穿着灰布棉袄的老嬷嬷探出头来，看见林晚时愣了愣，随即眼眶一红，屈膝就要行礼，"是......是公主回来了？"
这是伺候母亲多年的张嬷嬷。林晚扶住她微凉的手臂，声音有些发紧："张嬷嬷，我母亲呢？"
"在里头呢......"张嬷嬷擦了擦眼角，侧身让她进来，"娘娘这几日水米不进，就盼着您能回来......"
屋内的暖意混着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林晚抬眼望去，只见窗边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个妇人，身上盖着件半旧的锦被，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苍白消瘦的颊边。听见动静，妇人缓缓转过头来，那双曾让林晚在梦里反复描摹的杏眼，此刻竟蒙着一层灰败的翳，唯有在看清林晚面容的刹那，才骤然迸出点光亮。
"晚晚......"荣贵妃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被锦被坠得晃了晃，最终只能伸出枯瘦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真的是你？我的晚晚......"
林晚快步走过去跪在榻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那双手曾温柔地拂过她的发顶，曾为她剥过最甜的葡萄，可如今指节突出，掌心布满了细密的裂口，还沾着些未洗净的药渍。
"母亲。"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她想起十五岁那年收到的第一封密信，信里母亲说北朔内乱初定，让她在大夏潜伏，待时机成熟便接她回家。那时她看着信上熟悉的花押，一边是养育她十余年的将军府，一边是血脉相连的故国，最终只能咬着牙回信："女儿遵命。"
可她从未想过，再次相见会是这般光景。
荣贵妃抚着她的脸颊，指腹的粗糙蹭得林晚眼眶发烫："瘦了......在那边受委屈了吧？"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捂在嘴边，再拿开时，林晚看见那素白的绢帕上，竟洇开了一点刺目的红。
"母亲！"林晚心头一紧，"您这是怎么了？"
"老毛病了。"荣贵妃若无其事地将帕子藏进袖中，喘了口气才道，"彻儿......哦，现在该叫陛下了，他虽软禁了我，倒也没断了汤药。"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恨意，"只是这宫里的药，是好是坏，谁又说得准呢？"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向屋内陈设，桌上的青瓷瓶缺了个口，墙角的炭盆里只余几块燃尽的白灰，连母亲身上盖的锦被，边角都磨得起了毛。这哪里是软禁，分明是磋磨。
"母亲，宫变的事......"
"是彻儿动的手。"荣贵妃打断她，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你父皇病重时，他勾结禁军统领封锁了宫门，假传圣旨赐死了太子哥哥，连你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都没放过......"她的声音发颤，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我拼死护着你父皇留下的遗诏，他才没敢立刻杀我，只把我关在这里，想逼我交出遗诏。"
林晚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遗诏......她忽然明白母亲为何一定要她回来。
"晚晚，"荣贵妃握住她的手，目光恳切而决绝，"你是北朔唯一的公主，身上流着皇族的血。如今你回来了，这担子......该由你挑起来了。"
窗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拍在窗纸上，发出闷闷的声响。林晚看着母亲苍白的面容，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忽然想起临行前那夜，萧彻（男主）为她描眉时，轻声说："及笄之后，我们便成亲。"那时他眼中的温柔，和此刻母亲眼中的决绝，像两把刀子，在她心口反复拉锯。
她深吸一口气，将涌到眼眶的热意逼回去，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母亲放心，女儿回来了。"
荣贵妃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欣慰，却也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重。她从枕下摸出一枚小小的玉珏，塞进林晚掌心："拿着这个去见镇北将军，他是你外祖父的旧部，会帮你的。"
玉珏触手冰凉，上面雕刻的北朔图腾硌着掌心。林晚握紧了那枚玉珏，仿佛握住了整个北朔的命运，也握住了自己无法回头的前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荣贵妃的脸色瞬间变了。林晚下意识地将玉珏塞进袖中，抬眼望向门口，那里的风雪中，正缓缓走来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
新帝慕容彻，终究还是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