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朔宫城的晨露总带着三分寒气。林晚跪在荣贵妃的灵前,指尖抚过灵牌上“荣贵妃苏氏”五个鎏金小字,檀香在铜炉里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素缟下的眉眼。自慕容彻暗杀不成反被削权后,这宫墙里的风就变了向,连烛火都似带着试探的摇晃。
“公主,禁军统领李嵩在外求见。”侍女青禾的声音压得极低,袖口沾着些湿泥——那是方才去偏殿传话时,被门槛绊倒蹭上的。
林晚缓缓直起身,素白的孝服下摆扫过冰凉的青砖,带出细微的声响。她记得李嵩,那人是母亲当年从羽林卫里一手提拔的,据说左手无名指缺了半节,是早年护着先帝挡刺客时被砍掉的。
“请他到偏殿。”她对着灵牌三叩首,额头抵着地面的刹那,瞥见香灰落在裙角,像极了大靖将军府院里的雪。
偏殿的窗纸糊着两层,透进来的日光都成了淡金色。李嵩穿着身灰布常服,腰间却系着禁军特制的玄色腰牌,见了林晚便要下跪,被她抬手止住。
“李统领不必多礼,”她示意青禾奉茶,目光落在他左手——果然,无名指只剩下半截,指节处结着厚厚的茧,“母亲生前常说,当年若不是你护着,先帝怕是……”
话没说完,李嵩已红了眼眶,粗哑着嗓子道:“公主折煞属下了!能为贵妃娘娘效力,是属下的福气。”他捧着茶盏的手在微微发颤,茶沫子溅在茶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林晚指尖捻着孝服的布纹,那料子是按大靖的织法做的,细密柔软,却抵不住北朔宫里的寒意。她忽然轻声道:“前日夜里,我在西长街遇袭,刺客用的是西域诡刺术。”
李嵩的茶杯猛地顿在桌上,茶盏与茶碟相撞,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是慕容彻的私卫?”他咬牙道,左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半截无名指的残端在袖口下若隐若现。
“除了他,谁还敢在京畿大营安插亲信?”林晚抬眼望他,目光清亮如洗,“那些玄甲上的私章,李统领想必也见过了。只是不知,如今禁军里,还有多少人是摄政王的眼线?”
李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掌管禁军三年,明里暗里被慕容彻挤兑了无数次,连营里的粮草都被克扣过。可他出身寒微,背后没靠山,只能忍气吞声。
“公主,”他猛地起身,单膝跪地,“属下无能!禁军里……至少有三个百户是慕容彻的人,连副统领张奎,上个月还去摄政王府赴过宴!”
青禾在一旁端着点心盘的手顿住了。她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木讷的统领,竟会突然吐露出这些内情。
林晚却像是早有预料,她走到李嵩面前,弯腰扶起他,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腰间的腰牌——那上面刻着的虎纹,还是母亲当年亲自请工匠设计的。“李统领可知,母亲临终前,给我留了样东西?”
她转身从妆奁里取出个紫檀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枚鎏金令牌,上面刻着“翊麾”二字,边角处还留着个小小的“苏”字印记。
“这是先帝亲赐的翊麾令,”林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持此令者,可调遣京畿所有卫戍兵马。母亲说,这东西该留给能护住北朔的人。”
李嵩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他盯着那枚令牌,喉结上下滚动着,忽然“咚”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属下愿誓死追随公主!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林晚扶起他时,看见他鬓角有根白发,在日光下格外显眼。她忽然想起大靖的养父,每次打完仗回来,鬓角总会多些白霜。原来无论在哪国,握兵权的人都要熬白了头。
“明日起,你且按兵不动。”她将令牌放回木盒,“慕容彻刚失了京畿大营的权,定会想在禁军中安插更多人手。你假意顺从,把他派来的人都记在名册上,月底给我。”
李嵩点头应下,临走时忽然道:“公主,上月张奎去摄政王府,回来时带了盒西域的迷迭香,说是王爷赏的。属下总觉得不对劲,却查不出什么。”
林晚眸色微动。迷迭香?慕容彻在西域待过多年,怎会平白无故赏这种香料?她忽然想起萧澈曾说过,西域有种迷药,混在迷迭香里燃烧,闻着只觉提神,实则能让人慢慢失了力气。
“那香料你且想法子取来些,”她叮嘱道,“别惊动张奎。”
李嵩走后,青禾捧着刚温好的药汤进来,低声道:“公主,方才看见张奎在宫门口徘徊,好像在看这边。”
林晚接过药碗,黑褐色的药汁里映出她的影子,素缟,素颜,唯有眼底藏着些不易察觉的锐光。“他自然要来探探风声,”她浅浅喝了口药,苦涩瞬间漫过舌尖,“告诉厨房,今晚炖些参汤,送到李统领府上——就说是我谢他为母亲守灵辛苦。”
青禾应声退下后,林晚走到窗边,推开条缝隙。宫墙外的老槐树落了满地叶子,几个禁军士兵正蹲在树下赌钱,为首那人腰间的玉佩晃来晃去,她认得那是慕容彻府上特有的和田玉。
她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些粉末——那是她按大靖的方子配的泻药,无色无味,混在酒水里最是管用。“青禾,”她扬声道,“去把周显叫来。”
三日后,禁军副统领张奎突然上吐下泻,连床都下不了。李嵩“顺理成章”地暂代副统领之职,趁机将三个百户调去了城外的粮仓——那地方偏僻得很,等同于被架空了权力。
而林晚则每日跪在荣贵妃灵前,除了早晚祭拜,便是翻看李嵩送来的名册。名册上的名字越来越多,她用朱笔在每个名字旁标注着职位和党羽,红痕落在宣纸上,像极了当年宫廷政变时溅在石阶上的血。
这日傍晚,周显从宫外回来,低声道:“公主,李统领说,慕容彻好像察觉了不对劲,昨夜派人去粮仓查探,被咱们的人挡回去了。”
林晚正将翊麾令放回木盒,闻言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意:“他当然会察觉。断了他的左膀右臂,怎能不痛?”她抬头望向窗外,夕阳正落在宫墙上,将那片琉璃瓦染成了金红色,“告诉李嵩,准备好,月底该收网了。”
周显应声而去,青禾端着晚饭进来,看着桌上摆着的还是清粥小菜,忍不住道:“公主,您都守孝半个月了,总得吃些荤腥才有力气。”
林晚夹起一筷子青菜,忽然想起萧澈曾说她吃饭时像只小松鼠,总要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那时在将军府,哪用得着日日吃这些寡淡的东西?
“等站稳了脚跟,”她轻声道,像是在对自己说,“总有能好好吃饭的日子。”
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荣贵妃的灵堂里,烛火依旧明明灭灭。林晚知道,这场以守孝为名的布局,才刚刚开始。而禁军这枚棋子,终将成为她扳倒慕容彻的关键。毕竟在这北朔宫城里,唯有兵权,才是最可靠的依仗。